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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什么题材、不论写影视还是戏剧,首先要“好看”。只有观众愿意走进来、看下去,作品传递的精神才能抵达观众。“好看”的关键在人物
与原创相比,改编同样不易为之,给已有的人物一个新的角度和立意,是对剧作家的挑战。多看好作品,学习他人长处,可以推动自己在创作上的转化与发展
在长年写作生涯中,我面对的题材类型千变万化,需要我不停求新求变。不变的,是每部作品都融入了我的心。不断收纳人间故事,把人世阅历、点滴情怀化作人物和剧情,轻轻推动更多人对生活、生命的感悟,是我这个行当的使命
作为编剧,我为话剧、戏曲写剧本,也为影视剧写剧本。不论写什么,写作的根本不变。只有把基本功打牢,才能做好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我遵从传统的编剧基准,从最难写的话剧写起,这帮助我在后来的编剧创作道路上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在影视和戏剧两大领域中切换,使我在不知不觉中实现了融合。电影与戏剧不同的表现方式,打开我习惯了的剧场思维定式,我的笔开始敢于在两种不同类型的创作间相互转化。1988年我写完话剧《天下第一楼》之后,一直没有机会继续写话剧。那些年,我都在写影视剧,直到1997年创作话剧《德龄与慈禧》。看过《德龄与慈禧》的观众说:这部戏有电影感。这种融合转化是不自觉的,是自然而然的。
话剧《天下第一楼》
不论什么题材、不论影视剧还是戏剧,首先要“好看”。只有观众愿意走进来、看下去,作品的精神才能抵达观众。“好看”的关键在人物。我有些作品之所以被大家喜爱,是因为观众认同剧中的人物,比如金镶玉、黄飞鸿、卢孟实、德龄等等。《新龙门客栈》是港味武侠戏,我把武侠片中经常出现的青山绿水改为大漠风沙,场景转换,出现了洒脱泼辣、有情有义的女中豪杰金镶玉;《德龄与慈禧》中,德龄不改本色,大胆可爱,敢言敢为;《天下第一楼》里,经营饭庄子的老板卢孟实从食中五味体悟到人生五味……一戏一格,不重复、不对付。
电影《新龙门客栈》
主旋律题材的写作也是这样。大历史也要有人物,有人物才有情,才可能感动观众。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献礼影片《决胜时刻》是我创作时间最短的电影剧本:要在三个月之内完成。我写过武侠片、古装戏、年代剧,写过抗日战争题材和现实题材,写新中国领袖人物还是第一次。与我过去的写作相比,此次最特殊的一点,是要以史实为依据,剧中所有情节以至台词都要有出处。我集中看了几部重大历史题材影片,基本上都是史诗风格,拍得都很好。
我站在幽静的北京香山双清别墅院落中,这里是中共中央进入北京后,毛泽东同志第一个办公居住地。在这里,党的领导人制定了建立新中国的一系列政策,完成渡江战役,解放全中国的目标就要实现。写重大历史题材,尊重历史是基石,具体如何写并无一定之规——按照我对艺术创作的理解起笔,此次创作的落眼处依然是人物。除主要人物毛泽东同志,我设置了三个20岁上下的年轻人,他们的生活和主人公紧密联系在一起。这三个年轻人的存在可以丰富主人公毛泽东同志的形象,也容易引发年轻人观影的兴趣和思考。有了人物,还要有细节。影片中,毛泽东同志在街边小摊跟摊主聊天、帮警卫队长写情书、和孩子们一起学英语,这些日常生活细节表现出主人公的人格魅力,可敬可亲。
与原创相比,改编同样不易为之,给已有的人物一个新的角度和立意,是对剧作家的挑战。盲目求新,容易改编得离谱;一味求稳,容易因没有特色慢慢被人们淡忘。国产动画片《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剧本改编就很成功,其中有两点尤其改得好。一是“魔童哪吒”看起来反叛传统,实则依然保留着传统的热血和真诚。传说中哪吒与敖丙结下宿怨也被改为两个年轻人“不打不成交”、相互欣赏;一是原作中父亲李靖为生出生性顽劣的儿子闷闷不乐,竟企图逼死哪吒。这次改编,李靖一直在呵护哪吒,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孩子。这种人性之爱、父母之爱具有普遍意义,成为影片中的暖心一笔。哪吒最后没有变为神,仍是一个顽皮可爱的孩童,让人怜爱,也更接近现实,博得观众喜爱。我将老舍先生短篇小说《开市大吉》改编为同名话剧、将刘鹗《老残游记》改编为话剧《还魂香》,都是从原著中取材,任我选用,同时不偏离原著主题。
话剧《甲子园》
多看好作品,学习他人长处,可以推动自己在创作上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面对不熟悉的题材时如何创新?我想起戏曲作家翁偶虹先生。写过上百出古装戏,但不熟悉中共地下党生活和人物的他,为什么能写出京剧现代戏经典《红灯记》?那里有他的融会贯通。比如,他从骨子老戏《断臂说书》和《赵氏孤儿》,联想到怎样写《痛说革命家史》,让这部新编现代戏成为经典,家喻户晓。影片《决胜时刻》中有一个重场戏渡江战役,仗打得很激烈,毛泽东同志在双清别墅指挥战斗,彻夜不眠。当前方传来我军第一只船登上长江南岸时,毛泽东同志很兴奋。这时候他会说什么?如果说“打得好”就太一般了。我让笔下人物脱口而出:“赤壁一战乾坤转,东风送我第一船!”这是京剧《群英会》中的一句唱词。我想,毛泽东同志喜欢京剧又常作诗,用在这里很适宜,符合人物特点又有个性。
戏曲、话剧、电影、电视,在长年的创作生涯中,我面对的题材类型千变万化,需要我不停求新求变。不变的,是每部作品都融入了我的心。写作中的我和我笔下的人物一样,以自己的生命体验和生命价值轻轻推动更多人感悟生活、感悟生命。生活的坎坷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一种痛苦,但对写作的人来说,是一种财富。写作路上,不断收纳人间故事,不断把人世阅历、点滴情怀化作舞台和影片中的人物和剧情,是我这个行当的使命。
人渐老,戏不老。话剧《天下第一楼》,演了300多场龙套才演到“师傅”的年轻演员已步入中年,演了500多场的老艺术家早已退休,写这部剧时被于是之先生称作“女孩儿家”的我已鬓角染霜,惟有作品依然年轻。我会继续写下去,每一次创作都是我继续前行的力量,是我艺术生命的再次燃烧。
(本文原刊于《人民日报》2020年9月25日第20版,文中图片来源于“人民日报文艺”微信公号)
(作者:何冀平,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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