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百年戏曲史论,不可无此人
——怀念剧作家王仁杰
人生与艺术有着复杂的关系,用真情凝聚的作品会有超越个体人生的生命力。王仁杰的作品不能与别人混同。他的个人风格是与剧种、剧团的风格相契合的。演他的戏,会推动艺术家进行新的创作,但不会成为难以沟通的阻碍。剧种应该争奇斗艳,剧团应该各具特色,剧作家应该标新立异。王仁杰不在了,但他的作品会长期留下来。
王仁杰
仁杰仙逝,大家都很悲痛。仁杰为人平和,喜怒哀乐不甚掩饰,成就很高,不以骄人,所以男女老少的朋友都喜欢他。关于仁杰剧作的特点和他的创作道路,已有很多研究和评论文章,笔者除单个剧评外,也写有《畏传统而后超越》(《剧本》2001年第3期)和《是非感 幽默感 沧桑感》(《戏曲研究》第85辑)两篇文章谈对仁杰创作的认识。现在他突然离开,再也听不到他滑稽而又犀利的言词、看不到他谈笑风生的样子了,怅然之余,想谈两点想法。
第一,当代戏曲史应为仁杰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新中国成立以来,对民族传统艺术如何继承和创新,一直是着重探讨的问题。理论研究固然重要,但更主要的是通过创作实践来体现。古老剧种如何解决这一问题更是一个难题。梨园戏是一个具有丰富文化底蕴的剧种,传承过程中积累下了很多优秀的传统剧目,但如使其能返本开新,却必须仰仗功力深厚之人。设想一下,如果没有仁杰创作的《枫林晚》《节妇吟》《董生与李氏》《皂隶与女贼》等作品,其在全国的影响能有如今之大吗?福建的老戏剧家陈贻亮先生曾说:“王仁杰是武夷剧作社中浸透了戏剧传统达到了融合程度的唯一的剧作家。”结合仁杰的剧作,我们可以慢慢理解陈贻亮先生这句话的深意。仁杰的作品从内容到形式都是传统中所没有的,都是新的创造;但又都浸透了传统的韵味——梨园戏的韵味、古典诗词的韵味。这种韵味不是对梨园戏传统表面的模仿,也不只是文词的典雅,这是只读一些传统剧本或者只记诵一些古典诗词所难以达到的境界。当然,梨园戏今天能盛而不衰,还因为有曾静萍、龚万里等优秀演员以及导演、音乐等各领域的艺术家,有求真务实的领导,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但剧本是“一剧之本”,在梨园戏的继承发展中,仁杰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
梨园戏《董生与李氏》
还有昆曲。近几十年来,大家都强调昆曲要重视保护,但是怎么保护?以《牡丹亭》为例,也有人做过这样的尝试:用数十个小时的时间,力求按传奇原本演出。仁杰在尊重传统、敬畏传统理念的指导下,用“缩编”的办法,改出了三个晚会演出的本子,在保存经典和适应当代观众之间找到了一种路子,这也给后面许多经典剧目的改编提供了借鉴。实际上这种“缩编”对剧作家的要求是很高的,保留什么,删减什么,并要使之前后贯通,必须吃透原著,要对精华与糟粕有十分辩证的理解,要懂得观众并应有引导和提高观众的信念,因此确是看似容易却很艰辛的。
对昆曲保护的贡献,对梨园戏传承发展的贡献,仁杰的努力无疑对整个戏曲事业的发展都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据统计,现在全国有348个戏曲剧种,但有些剧种已处于濒危境地,如何使它们如“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如何使处境好的剧种继续保持花繁叶茂,我们需要有更多王仁杰这样的剧作家、艺术家。
仁杰在《唐琬》的结尾处用画外音唱出:“就百年论,谁愿为此事?就千年论,不可无此诗。”陆游与唐琬的爱情谱写了一出凄美的悲剧,这样的事情确是人们不愿看到的,但由此而写出的《钗头凤》又成为千古绝唱。人生与艺术有着复杂的关系,用真情凝聚的作品会有超越个体人生的生命力。仁杰不在了,但他的作品会长期留下来。今后千年的戏曲史如何写,我不知道;但如写当代百年的戏曲史,我想必须有仁杰和他的作品的一席之地。
第二,在怀念一个人、纪念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总是讲要向他学习什么。仁杰可学习的地方很多,他对民族艺术和戏曲事业的衷心热爱,他呕心沥血进行创作的精神,都堪为楷模。在当前,学习仁杰,我想应该特别提倡剧作家要有鲜明的个人风格。我们的时代应该有各种不同风格的作品,可以慷慨激昂,也可低回婉转,可依声以壮丽,也可缘情而绮靡,这样才能真正出现百花齐放的局面。我在《是非感 幽默感 沧桑感》一文中讲到,仁杰的风格也是在变化中的,稍年轻时,多表现出爱憎强烈、是非分明的情感,数年后则以“幽默”出之,再后则带更多的历尽沧桑的味道。但他个人的风格又一以贯之。他的作品不能与别人混同。他的个人风格又是与剧种、剧团的风格相契合的。演他的戏,会推动艺术家进行新的创作,但不会成为难以沟通的阻碍。剧种应该争奇斗艳,剧团应该各具特色,剧作家应该标新立异。
梨园戏《陈仲子》
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剧作家大致可以分为三代。从田汉、马健翎到陈仁鉴、翁偶虹、范钧宏等是老一代,他们是新中国戏剧文学的奠基者,并哺育和影响了无数后人。仁杰属于第二代剧作家,他们在改革开放之后,成为戏曲创作的中坚力量。至今他们中间的很多人仍然创作力旺盛,佳作叠出。就年龄说,他们大概都比我小几岁,所以我一直觉得他们是青壮年。仁杰的离去为我们提出了警告:虽曾有过灿若朝霞,虽曾有过美如夏花,但现在已到了金秋的季节。秋天是美好的,古今诗人留下很多赞美秋天的诗句:“霜叶红于二月花”,“一年一度秋风劲,不是春光胜似春光”,但秋光弥足珍贵。我希望这一代剧作家都身笔两健,继续描绘“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绚丽景色。也希望年轻的剧作家尽快成长,“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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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葵,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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