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导演周子阳的第二部长片《乌海》近日在全国公映,影片讲述西北小城一对家境悬殊的年轻夫妻,丈夫因为金钱问题,走向杀妻犯罪的悲剧故事。由黄轩饰演的杨华与杨子姗饰演的苗唯,郎才女貌、因爱结合。但妻子优渥的家境,没有带给二人美满的婚姻,反而成为男主人公潜在的压力。为出人头地,杨华放弃稳定的工作,以妻子陪嫁的房产抵押借贷投资,并由此陷入债务和情感的双重危机,最终在追债人堵截、朋友失信和家人的质疑声中,走上激情杀妻的不归路。
类型片?社会写实剧?
与4年前的处女作《老兽》一样,这是一部取材于现实生活故事的影片。导演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曾介绍,《老兽》源于听到老家发生的一起孩子绑架父亲的案件;《乌海》也有一个近似的原型, “一对关系挺好、素养不错的夫妻因为钱的问题,一个差点把另一个杀死”。比较故事原型与两部影片,可以看到:经济快速发展背景下,人伦关系的反差与错位,是吸引编导者创作的原点。
虽然《乌海》以爱情和悬疑两大类型元素作为宣传点,内里其实是社会写实的艺术电影,即通过电影的方式回到生活现场,还原、建构人物行为的动机,探究和呈现造成这种反差、错位的原因。社会写实剧的魅力,是借助创作者独到的视角与创作能力,带领观众理解生活本身的复杂性。观看这样的影片的意义在于:对生活的智性思考、对成熟思想的孕育和自我认知的提升。
主角定位背后的批判锋芒与人性关怀
从《老兽》到《乌海》,周子阳电影的不同寻常之处,是对有人格缺陷的主人公的塑造。一般观众习惯于将影片的主角等同于英雄、等同于好人,而这两部影片的主人公要复杂得多,难以判定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在戏剧中被称为“反英雄”。
2017年,周子阳在处女作《老兽》中就大胆地将自私、矛盾的落魄者老杨作为影片主角。镜头前的老杨复杂、多面、亦正亦邪,看似不可救药,实则依靠攫取资源暴富的生存环境、失去财富即失掉尊严的境遇,才是他种种不堪行为的内在逻辑。
如果说《老兽》中老杨代表了当下中产信义边界的模糊,《乌海》中的杨华则揭示了善恶一念的复杂人性。对他们的立体呈现,揭示了追逐金钱与欲望满足的价值洪流下,男性担当消弭、亲情失落与人性的异化,其中包含了创作者严肃的社会思考、深刻的社会洞察与深沉的社会关怀。
这样的主角定位,也意味着主动放弃通过情感认同打动观众的沟通策略,甚至有意识地挑衅观众的心理期待,刺痛观众。编导者的用意不是讲述简单道德评判的故事,而是透过主人公与家人、友人、情人、路人之间五味杂陈的交集、冲撞,揭示时代背景下的人性困境。
尽管《乌海》的上映档期,遭遇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的现实传播环境,一般观众更渴望在电影梦境中看到超人拯救世界,但无论如何,新一代青年导演直面现实,以创作思想性与艺术性兼备的影片为追求方向,令人尊敬。老杨和杨华这两位具有人性深度的复杂人物形象的出现,也标志着国产艺术电影的社会思想表达进入更深广的层面。
充满创造性的视觉意象
《老兽》和《乌海》都属于以刻画人物心理、揭示人性见长的现代电影,片中充满创造性的视觉表达和意象呈现,是周子阳电影最富活力的部分。
《老兽》中,身材壮硕、气宇轩昂的老杨,骑着单薄的女式电动车,游荡在荒芜街道的画面,滑稽又反讽,是整部影片的视觉之魂。而老杨失去长者权威的孱弱处境,早在影片的序幕中就已清楚交待,2分钟前戏首先呈现的就是他与成年子女近身肉搏的画面,他被推搡反锁进小院。心有不甘的老杨挥锤砸烂铁锁逃离家庭,留给卧病躺在窗边的妻子决绝的背影,预示了全片的人物关系与戏核。
《乌海》则另辟蹊径,以一段从干涸河床的泥土中挖掘非洲肺鱼的短视频开篇,镜头拉开,原来是男主人公杨华一边吃饭一边在看手机。下一场戏就是要债人砸门,杨华在门内屏息倾听。导演以肺鱼隐喻主人公的命运——可以钻进泥土求生,但最终难逃被捉的结局。结合片尾杨华被警车带走远去的画面突然颤动,原本交待故事结局的客观镜头,瞬间转换为观看的主观镜头,意味深长。
与《老兽》就地取材植入影片的视觉符号(困在小旅馆夹层中的乌鸦、身披白袍捉鸟的路边幽灵,以及老杨梦中的白马)呼应,在《乌海》中同样埋藏了不少有趣的视觉意象,比如杨华初到月亮湖边倒置的沙漠景观,他走投无路时钻进恐龙塑像藏身,直至因要回补偿款无望而点燃帐篷营地的熊熊大火,呈现了人物在绝境中一步步走向癫狂的心境。
有着艺术设计专业背景的周子阳,将现代媒介、装置艺术与影像表达结合,展示了灵动的视觉创造力,但外在于现实生存环境的超现实喻体,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普通观众理解人物心理的门槛。
(作者:李春,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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