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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第十一回》:从镜像中寻找真相的勇敢者游戏(王文静)

2021-04-23 阅读: 来源:《文艺报》 作者:王文静 收藏

  (点击本页标题下方的“来源:《文艺报》”,查看报纸文章,链接为:http://wyb.chinawriter.com.cn/content/202104/16/content59440.html

 

从镜像中寻找真相的勇敢者游戏

——评电影《第十一回》

  在电影《第十一回》中,“章回体”是一个抢眼的叙事结构。然而作为影片的最后一回,“第十一回”却是一个没有实质情节内容的终章。“第十一回”到底是什么?是空白,是片尾“彩蛋”,还是影院亮起灯光后的现实生活?在这个意义上,影片更像一种隐喻,缺席的“第十一回”包含了影片的所有主题。

  影片的故事缘起于30年前的一桩杀人案。市话剧团将之改编成话剧《刹车杀人》搬上了舞台,而此时当年的“杀人犯”马福礼(陈建斌饰)服刑15年后已出狱,并建立家庭开始了新生活。马福礼不想重提往事,在阻止话剧演出的同时也走上了寻找真相、还自己清白的道路。电影以主人公的现实生活为原点,以其寻找真相的过程为半径,随着杀人案的历史真相、话剧团的创作排演和马福礼的生活经历三条线索不断交错延展,呈现出一个以“真相”为核心,关涉真与假、自我与道德、尊严与价值的影像化讨论。而正是这充满荒诞、戏仿、符号装置和黑色幽默的讨论,使《第十一回》没有落入悬疑猎奇的浅表化表现或道德评价,“舞台剧”化的电影表达使作品获得了更为深刻丰富的思想意蕴。

  《第十一回》中,无论谋篇布局、人物形象还是细部呈现,影片的象征、暗喻和诠释都发挥了“镜像”的重要功能。就整体结构而言,片中的三条线索就是作品本身在故事、人物和社会三个层面的艺术化映射。以马福礼寻找案件真相这条线索为例,代表法律、宣扬追求正义“过程重于结果”的白律师毫无作为,而推动案件进行一次次假设和复盘的却是市话剧团舞台上那台不断修改、不断重排的话剧。马福礼、屁哥(贾冰饰)、金财铃(周迅饰)等人无视话剧团团长傅库司(于谦饰)关于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的解释,他们在观众席上以近乎偏执的态度一次次叫停排演过程,并接连提供出他们个人记忆中关于案件的真相,于是马福礼杀人案的“N种可能”不是呈现在法庭上,而是呈现在剧团的舞台上。在这条线索的行进中,代表“真”的历史真相与代表“假”的戏剧创作时而融合、时而对峙,相互解释又相互否定,结构上的镜像化处理为影片带来了充沛的戏剧张力。

  电影在人物形象塑造上对于“镜像”的使用更加密集,无论是单个人物的不同精神侧面,还是不同人物之间的内在精神关联,命运的比对与人性的映照仿佛现实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一次又一次地落锤。每一次“印迹”都获得一次重复或对比,进而找到人的尊严、生活的意义和精神的栖息。在马福礼的世界中,缺乏自我意识的他总把“我们有什么好活的,还不是过他们(孩子)的日子”挂在嘴边,他找白律师时一脸笃定地要讨回正义赢得尊严;见李建设的胞弟屁哥时又认为事情已经过去应该“放下”,他在两人之间不断复述对方的话,对语言的机械复制强化了马福礼精神自我缺席时的两面性,“AB面”成为每一个人的表与里、虚与实的相对化表现,也是人物内观视角下精神镜像的典型特征。

  除了存在于同一人物内部的“镜像”,人物关于命运的对话也无处不在。比如李建设与赵凤霞、胡昆汀与贾梅怡。马福礼的妻子赵凤霞婚后与拖拉机司机李建设仍有感情,在一场意外事故中东窗事发并双双殒命。话剧团导演胡昆汀一边通过话剧这个载体试图重演历史——尽管实际上距离真相越来越远——一边假托艺术之名,用劣质的“文艺范”和贾梅怡(春夏饰)搞起了婚外恋。在这里遥相呼应的,不仅是30年前拖拉机下的李建设、赵凤霞与舞台红布下的胡昆汀、贾梅怡,同时被对应的还有他们无法公开、不被世俗认可的感情关系。甚至,被对应的不仅是车轮下的畸恋,还有畸恋外衣包裹着的爱情:与赵凤霞存在婚外情、把“自愿结婚永结同心”刻在拖拉机底部的李建设实际上是对方的初恋;被贾梅怡质疑是否真情的胡昆汀,在妻子甄曼玉(宋佳饰)大闹话剧团后也以离婚表示对贾的诚意。在这一组角色及其关系的镜像化对应中,他们都被定义甚至被污名化,但比舞台剧更加戏剧的生活统统颠覆了它。道德仍然是人们进行评价的重要标尺,但不再是唯一的、颠扑不破的真理。电影意图通过角色命运的走向说明一个问题,即生活是复杂的,复杂到无法容纳任何自负的假设和轻慢的定义,而复杂性的体现则成就了电影文本的丰富内涵和文学质感。

  存在于镜中的像相对于物体本身是虚无的,但在《第十一回》中,镜像却成为抵达真相的重要路径。少女金多多被已婚渣男玩弄怀孕后惶恐无助的处境,正是她的母亲金财铃当年以未婚妈妈身份嫁给马福礼时的重演;躺在车轮下对话剧团示威的马福礼、金财铃与30年前躺在拖拉机下看着婚姻誓言的李建设、赵凤霞渐渐叠加;沉浸在戏剧世界中的胡昆汀、贾梅怡大段背诵着《海鸥》《玩偶之家》《冒犯观众》等经典剧作中的台词,并用台词为人物领航,为剧情铺垫,为世俗故事增添了哲学意味。

  当然,与作品深处的结构设置相比,符号表现总是在观感上占得先机。这让作品的象征意味更加明显,也强化了电影的创作风格。餐厅镜子、多台监视器、公演前后台的化妆镜等镜像运用呈现出的虚实感,正是现代人事业中现实生活与精神自我不断变焦的瞬间记录,它们与《一个勺子》中不断出现的汽车后视镜(本片中也出现了拖拉机后视镜)一起,成为具有“陈氏风格”的叙述道具。值得一提的是,《第十一回》并没有任凭荒诞和戏剧化主宰观众对于真相的寻找和对自我的追求。癫狂喧嚣之后,一地鸡毛却又触手可及的生活再次回归,金多多骑着三轮带着父母渐行渐远,唯有真情和信念可以让人勇敢地走过苦难,面对人生。

 

  (作者:王文静,石家庄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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