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标题为:
专家研讨《邪不压正》:姜文控制得最好的一部电影,看一遍不够
姜文执导,彭于晏、廖凡、周韵、许晴、姜文和泽田谦也等主演的动作喜剧《邪不压正》将于7月13日在全国上映。7月8日,由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举办的“《邪不压正》与姜文的电影创作”研讨会在京举行,与会专家在提前观看该片后,围绕着姜文这部新作的艺术特点展开讨论。
周韵:屋顶之上和屋顶之下是影片切入口
研讨会一开始,姜文夫人、《邪不压正》女主演周韵先向大家介绍了影片的创作初衷及设定,她说:“这部小说(影片改编自张北海的武侠小说《侠隐》)是姜文十年前买的,一直找不到切入口。之后,姜文忽然对电影有一个‘屋顶之上和屋顶之下’的最初灵感,他脑子可能有1937年的北平的屋顶,这是他最早对于电影的切入口。他认为屋顶之上是一个干净、浪漫、有灵魂的地方。屋顶之下则是权谋的。最早是从这样的结构开始创作的,到今天呈现出现在的样子。因为权谋这一块也比较敏感,最后成片的时候有一些删减,但是情感的线是保持的,屋顶的线非常完整,与最早拍摄的一致。”
《邪不压正》编剧之一孙悦补充道:“这部电影外界都在解读是民国三部曲最终章,姜文自己并没有这个说法。我觉得‘屋顶之上’的建构给了这部影片跟以往作品非常不同的一种气质。这也是姜文创作一贯的想法,他不会重复自己,更不会致敬自己。他在这部影片里做了很多以前没有做的尝试。”
《邪不压正》对北平的意象世界做得很好
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名誉会长章柏青:这部影片充满着姜文电影的个性。乍看是武侠动作片,其实风格很难概括,需要我们去体会。与以往他的一些影片相比,浪漫和充满想象的东西更加出彩,现实的部分同样很出彩,体现了导演很灵动的思维。李天然这条主线很清晰,其他的就有姜文特点了,留有很多空白。
清华大学影视传媒中心主任尹鸿:这部影片通过相对虚构的时间和空间的环境,去塑造一群屋顶上的、体面的中国人,严格来说他想写出一种体面感。他深知在屋檐下中国人可能是计谋的。我们过去有很宫殿式的中国人,没有英雄和阳刚之气。姜文这次把一些中国人放在屋顶上,包括演员动作设计上都不是走上去,而是翻上去的。在整部影片中,这一点给我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以前也有电影描写屋檐上,但更多的是某个瞬间,有点浪漫感,但《邪不压正》整个就是浪漫主义的,这些人到了屋顶上都是洋洋洒洒的自由。
姜文想表现中国人面对困境的时候,面临敌人的时候,我们有没有勇气站出来,片中前后好几处去重复这个观念,最后发现中国人站在屋顶上还是可能报仇的,在屋檐之下不行,都是勾心斗角的。东西融合的美学观念非常好的体现在整部影片的视听表达中,无论是画面的表达,还是演员动作的设计,甚至音乐,都是偏浪漫主义和潇洒豪放的风格。
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院长王一川:对这部影片,我有几点初步的印象。第一,影片对北平的意象世界做得相当好,特别是刚才说的屋顶意象世界,给人印象深刻,我觉得从来没有一个导演能够从这样一个角度把北平的屋顶意象表现得这么好,四合院的屋顶,在上面飞檐走壁,还要骑自行车,还要飞来飞去,这种充满了北平的怀旧气氛,特别好。
第二,片中李天然的复仇行动呈现了侠义风范,其形象呈现出“五四”以来中国新人的成长主题,中国新人刚开始总是弱小的,具有保家卫国的沉重的使命,但是又迟迟不敢出手,需要别人帮助战胜自我,打败敌人。李天然有两个养父,还有两位女神,在他们感召下成长,由弱到强,由小到大,最后完成了现代英雄的想象力的建构。
第三,主要人物之间的关系有意复杂化,他们的关系的缠绕具有吸引力,巧红、蓝青峰和凤仪是友还是敌,设置了很多认知障碍,给了我们很多悬念,增强了影片的吸引力。前半段比较紧凑,比较新奇,后半段略微有点长了。
马小军和李天然实际都是姜文本人
北京大学当代文化中心主任张颐武:这部影片有姜文自己的很多经验,马小军(《阳光灿烂的日子》男主人公)也是游走在北京的屋顶上面看空间。姜文的风格跟张北海(原著作者)不一样,他是狂想式的、荒诞的。作品故事框架是张北海先生原来有的,后面东西都是姜文自己的一套东西,真的很震撼。在屁股上面盖图章,是非常诡异的想象力,只有姜文的电影里面有。
《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我很喜欢这部影片。姜文原来那几部作品狂野得有点控制不住,这一部真能压下来,压住以后电影完成度很高,堪称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后完成度最高的。北京是姜文生命中最好的一个部分,影片中有姜文个人的故事,李天然其实就是马小军,最后都是姜文本人,他通过张北海的故事给自己讲了,最后其实都是讲自己。
北京电影学院教授钟大丰:《邪不压正》在电影类型化的规则和个人表达之间,找到了一个有效的结合方式。姜文永远是中国最富于个人想象力的一个导演,他的想象力往往能够对整个叙事进程,建构方式构成一个新的、特别独特的表达的系统。影片把小说复仇的核心体系扩展,把复仇变成了很复杂的过程。这些复杂的东西不是完全在类型故事当中所必须要有的东西。但他把这些东西放在影片里,我们可以看到《让子弹飞》的一些处理方式。
影片对于民族,对于抗战,对于中国社会的理解,其实和张北海有很大的差别。姜文用一种非常独特的方式,把许多非常个人化的东西注入到故事当中。我觉得这部影片是可以进行多重读解的作品。姜文的东西本来就以这种复杂性、狂野和想象力见长。
《人民日报》海外版副总编辑李舫:这部电影确实是我想要看的电影,体现了姜文导演电影的风格。这130分钟非常紧张,情节扑朔迷离,真的每一分钟都在秉住呼吸,这种紧张感和酣暢淋漓是非常好的。片中李天然在成长,其实每一个角色都在成长,最后从对敢和不敢的挣扎走向成熟,包括许晴扮演的凤仪,原来是个人爱情的挣扎,最后到了家国大义。每一个角色都非常丰富,在无限丰富中到达了无限的成长,这是姜文电影的特征。
姜文用非常张扬的想象力,非常荒诞的感觉,把本土符号和国际符号用得非常好,后面用的音乐,在屋顶之上用的音乐非常好。影片充满张力。大家说前半部分比后半部分好看,我觉得后半部压缩不了,我觉得这把前面铺垫的线索在完成,后面要慢慢解读,省不掉的。
姜文控制得最好的一部电影,看一遍不够
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所副所长赵卫防:这部影片有两个方面和姜文以前的影片有比较,一个是奇幻化的城市空间营造。《让子弹飞》是江南的城市空间,《一步之遥》是旧上海的城市空间,《邪不压正》是北平的城市空间。城市空间的营造显示出姜文电影里迷恋旧城的风格,表现特殊时期的特殊历史,实际上也是姜文自己的一种历史观的表达,这种表达在姜文民国三部曲里面一直延续着。
第二,黑色幽默。姜文影片后现代主义的风格也得到了一个很好的延续,表现得非常充分,主要是这些东西营造喜剧类型,比如两个人对白谈蒋介石写日记,调侃影评人等,这种黑色幽默,超现实主义的风格,是前两部影片没有的。
除了延续之外,这部影片在叙事和类型营造方面,比前面几部影片来说做得更为充分。首先在叙事性方面做得比较到位。一开始就一个灭门惨案,一下子把叙事张力提上去了。类型营造方面。影片最后对决过程当中,无论是动作还是枪战,都营造得非常好,让我们终于在姜文影片里面看到了姜文独特的动作类型的营造。我个人在民国三部曲里面最喜欢《邪不压正》。
《当代电影》杂志社社长、《中国电影报》社长皇甫宜川:这部电影在我看来是姜文控制得最好的电影。姜文电影最大特点是他本人有自己的历史观,美学观,甚至有自己的哲学观,如果带着这样一种方式去看,喜欢姜文导演的观众在这里面会看出很多东西来,显然这样一部影片看一遍是不够的。
我们为什么说这部影片控制得比较好,他希望在市场上有所收获,但是我觉得到了今天,姜文依然没有把市场当成第一目标,他更多的是在艺术上的掌控。这部影片的完成度,我认为这是非常成熟的。飞的东西没有了,超现实的东西没有了,当然就不是姜文电影,中国电影缺少的恰恰是这一方面。片中屋顶上的内容会保存下来的,包括人物骑自行车,穿着浴衣奔跑。
姜文电影在叙事上,在风格上和个人的独特性上,在电影里面确实反映了这么多年来对他自身电影本身的探索的结果。《邪不压正》在叙事上,人物的设计上,美学风格的追逐上,包括整个主题的呈现上,有很厚重的东西在里面。
中国传媒大学教授索亚斌:这个片子讲述了一个中国人的成长的寓言,李天然就是哈姆雷特,屋顶就是他的一个空间,你可以说是超然世外也可以说是内心反省思考命运的。
最后结尾很好,台词、人物身份关系,可以说结尾李天然报了仇是民族矛盾解决了,但是什么矛盾还在,阶级矛盾还在,那个时候男主角穿上了女主角做的一身白衣,但是女主角还穿着红衣服,革命还要继续下去。最后借用兰爸爸的话来说“你要有自己孩子了”,巧红说“你应该给孩子找一个娘”,爹的仇报完了,娘的仇还没有报,中国的命运还未定,这是我自己的读解。
姜文想象力的源头是自我怀疑
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副院长陈旭光:看之前看了预告片,骑着自行车,很跳跃的,我马上联想到《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会发现《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在屋顶上时间没有那么长,只是在上面漫步和游荡。而《邪不压正》中在屋顶上骑车和跳跃,成为影片非常核心的抒情意象,这里面能够引起我一些思考。
这部影片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的一个翻版。《阳光灿烂的日子》中虽然没有表现太多在屋顶上游荡的镜头,只是藏在阁楼上,但整个电影阳光、浪漫、爱情是非常重要的元素。在《邪不压正》中,姜文用了复仇的题材和动作类型,把这些元素给整合起来。
最后有一个非常不成熟的,也是非常冒昧的一个想法。姜文这样天才型的,才情洋溢的导演,如果有一个资深的监制和他有一个互相的磨合,在某一些细节和剧情发展方向上达成一种合作关系,或许会更好。
《光明日报》文艺部副主任李春利:今天很惊喜,确实非常好看,这部电影是戏剧的电影,形式感很强,台词很有深度,人物的内心挣扎,非常纠结,整个感觉确实是一个戏剧出身的电影导演在做。故事非常扎实,有戏剧的张力。
影片看似是很荒诞的故事,看来是虚构的,其中充满了很科幻的东西,但是又与现实是相关的。其次又是充满国际化的。这部电影用国际化语言,类型化的方式,就是很独特的类型电影。姜文用电影叙事讲一个故事,中国元素也非常多了,这是很烧脑的东西,不同的观众看到不同的东西,可以满足不同观众的需求。
中国电影评论学会网络影视评论委员会主任赛人:姜文电影有想象力,想象力源头是什么呢?就是对自我的怀疑,我不相信自己,我才会有想象力。有人说我一辈子只拍一部电影,姜文一辈子是一部电影。
姜文电影一直讲我为什么要成长,我不成长可不可以,我个人认为姜文这一点我是非常同意,也可以不成长,可以呆在某一个舒服的年龄段。这是个人的选择。反过来说,我以为我复仇,我觉得我杀这个人理由很充分,理由很充分跟真想杀这个人能构成必然关系吗?不一定能够构成。
我觉得姜文电影一直在讲外界给我再大压力,我怎么办,他总是活在自己幻想当中。《阳光灿烂的日子》把别人家当成自己家,把别人女朋友当成自己女朋友,永远搞不清楚自己的状况,永远有一种特别可爱的自以为是,这个电影也是一样,统统都是一种想象。
中国文联电影艺术中心电影理论研究部副主任谭政:姜文这部电影独特的风格,一个是影像上再造完整的旧时代北京,这在中国电影当中独一份。还有反复强调屋顶上的老北京,远远看过去包括钟楼和鼓楼,塑造了一个很有意义的影像。
我觉得影片中独特的姜文风格有三个方面,一个是姜氏浪漫主义,一个是幽默主义,一个是台词风格。浪漫主义是很残酷的革命故事,里面人物都很自信,也能够感受到生命力张扬。这完全把姜文性格注入在里面,人物很自信,非常体面,说复仇就复仇,非常干脆,想象力非常狂放,光着屁股在屋顶上跑,还有躲子弹的想象力。
姜文的幽默,这也是非常具有才华的地方。他不是平铺直叙,他会把幽默裹进去,包括刚开始的美国医生亨得勒,一张嘴就是地道的北京话,一下子给人感觉非常风趣。包括影评人角色的设置,那种风趣幽默,贯穿始终,让很厚重的东西不会看沉闷,即便对打的时候也能感觉到性格。
影片让人感觉到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影视风向标》主编胡建礼:这部影片让我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荷尔蒙气息,这不是靠非常火爆的场面,而是骨子里面的气质。比如刚开始的枪声,温酒烧鸦片仓库,高潮动作戏场面,都非常具有姜文个人的鲜明风格。
其次是浓烈的浪漫主义和非现实主义的色彩,整个故事不追求严丝合缝的逻辑,小孩为什么这么近能躲开子弹?影片配乐感觉非常好,有浪漫主义色彩。
和姜文以往影片一样留白多,隐喻多,介乎于《让子弹飞》和《一步之遥》之间。《一步之摇》有点看不懂,《让子弹飞》则非常类型化,都能看明白。《邪不压正》男主角复仇主线非常清晰,非常好懂,但是其他人物若隐若现,比如说姜文演的兰先生,他是什么身份?还有巧红的身份,她的仇人是谁,都故意不说清楚,给观众留下想象空间。
台词一如既往的精炼和精采,多有幽默地调侃和戏谑,比如说蒋介石日记,特别搞笑,包括对影评人的调侃。
影评人江小鱼:与其说这部电影是媒体说的民国三部曲,我觉得还不如说这是姜文六部曲。姜文所有的电影就是一部电影,每一部电影是所有电影,他的所有电影都可以打通。在《邪不压正》中可以看到前五部电影的影响,马小军和李天然从第一部到第六部是完整自洽的、平行的。姜文有其自己独特的平行空间法则,他把所有的梦境都通过这些表现的故事,变成自己的故事。
对于我来说,每一次姜文电影上映,有点像球迷对世界杯期待。在这一部影片中,一如既往的所有现实都是值得去质问的,所有对于片中题材的具像处理,都是为了找到自己的根本。我觉得所谓的观众认为的姜文电影懂和不懂,其实本身这恰恰是姜文在每一部电影中间所追求的内心的真相。
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常务副会长张卫:我简单谈几点对姜文这部电影三个关键词的看法。第一,自由。俗话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上房的人不是乖孩子,燕子李山这样的人才上房呢。姜文把上房变成最美好自由自在的状态。《邪不压正》中,彭于晏的角色既不听父亲话,也不听姐姐的话,对第一个姐姐给他两个选择,一个是名片,一个是消费,他不要人家名片。后来小红是同类项,这就另说了。
还有一个是复仇,姜文对日本非常焦灼,《鬼子来了》就知道,当时提了汪精卫和平宣言就急眼了。日本武士道对不敢复仇的人特别鄙视,姜文对复仇的较真,也是对我们民族性格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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