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开年以来，港片呈现出繁荣之势，继《毒舌律师》、《风再起时》上映，由黄庆勋导演的《断网》也于3月3日登上内地银幕。影片表现网络金融犯罪题材，又有郭富城、任达华、林家栋等一众明星领衔主演，上映之初颇受关注。遗憾的是，影片并未能获得预想中的成功，票房和评分都不尽如人意。

《断网》号称国内首部互联网金融犯罪电影，属警匪片类型，讲述网络安全程序员卓家俊在上司的挟裹下被逼卷入洗钱活动，他本不愿同流合污，但为妻女不得不与犯罪分子周旋，同时又要在躲避警方追捕的同时与警方合作抓捕罪犯来自证清白。故事内容涉及网络安全、洗钱、暗网等网络社会热门话题，颇能吸引作为当下观影主体的网生一代眼球。

影片主创对自身的选材优势有明确认识，也充分了解网生代与网络浑然一体，擅长在网络虚拟空间漫游处理现实事务的生活方式。因此在对网络世界进行视觉呈现时并未满足于数字代码的排列，而是对其作了可视化的具象处理。如以金光闪闪的数据流来表现洗钱时金钱的去向，以人物身体穿透电脑屏幕，来到了电脑后面来表现其进入网络世界，更让人物戴着半透明面具在充满悬疑氛围的迷雾森林中的穿行寻找来表现其在神秘暗网世界的探索，这些具象化的视觉呈现在港片中都较为少见，颇为人称道。

不过，从内容上看，影片囿于香港警匪片固有的类型套路，在以时尚选材和炫酷视觉吸引眼球的同时并未能深挖“断网”这一题材表现的可能性，创新程度有限，并未能满足到观众的需求。

首先是平民主人公包打天下，其他人物强行降智弱化的套路。

《断网》的主角既非警察，也非罪犯，而是夹在两者之间作为平民的程序员卓家俊。他被反派利用成了洗钱的工具，为自证清白帮警方收集反派罪证。像大部分类型片的主角一样，他也拥有超越所有人物，无所不能的智商和能力，最终凭个人力量打败了反派。这本来无可厚非，但影片为了突出卓的个人能力，不惜将片中从警察到反派到龙套等所有角色一律降智，导致情节逻辑混乱，缺乏可信度。反派方面，下至银行安全人员洗钱时将钱将钱直接转入自己账户，使警察不用费力便锁定了嫌疑人；上至在前半段残酷无比的幕后Boss下半段深夜在荒郊打球，被反叛的手下轻松杀害。就连反派派出的专业打手以多敌一与卓对打时，也显得柔弱无力，被卓轻松打败。这种主角光环甚至转移到了卓的妻子身上，在被杀手袭击时，卓的妻子也轻松杀掉了专业杀手。

降智最为严重的当属警方。由孙斌（任达华饰）为首的网络罪案调查科除了开始时找到范和卓两个反派安排的替死鬼，此后一直无所作为。尤其在被卓告知陈明志才是洗钱的主使后，警方对陈明志不去调查，对卓的行动也没有协助，对卓的家人也没有保护，只是一味在办公室等着卓去寻找陈的犯罪证据。此后在知晓卓已带着证据到警局时，孙斌既没有要求卓马上上楼，也没有告知前台要阻止卓的离开，而只是漫不经心地派了一个警察到楼下去接卓。当然，卓也就在警察下楼的这段时间受到威胁，被迫离开警局去帮助陈明志。而孙丝毫没有从卓如此反常的行为中意识到他可能受到的威胁，反而马上对其发出了通缉令，又抓捕了她的妻子，使卓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其次是亲情驱动一切，强行反转煽情。

动机是电影情节发展的驱动器，更是人物行动的根源。香港警匪片将亲情作为人物的行为动机已是观众熟悉的套路。观众至今能够接受它，在于对亲情的共情，但这种共情并非没有限度。《断网》对亲情的使用恰恰缺乏节制。不仅卓家俊的动机出于亲情——女儿患病，需要80万赞助费进入国际幼儿园；反派陈明志的动机也出于亲情——弟弟患病，同样需要钱来维持治疗。影片还设置了两人需要吃同样的药，甚至同样被人绑架以威胁其亲人的情节。如此重复的套路，难怪观众会产生审美疲劳。

情节套路化的同时，《断网》又未能抓住自身的题材优势，对观众关心的诸多话题进行深入开掘。即以片名“断网”而论，对高度依托于互联网运转的现代社会系统而言，仅仅是技术性的“断网”本身即会对社会造成极大冲击，造成诸多难以想象的危机。这实际为影片提供了非常大的想象空间，遗憾的是，影片并未就“断网”进行实质性的表现。片中的“断网”如同儿戏，不仅未对市民生活产生什么影响，也未影响正反角色在网络空间里继续跑酷。又如片中涉及的“黑客”攻击，其本身是一场智力的博弈，要有对攻守双方技术博弈的深入展现才有戏可看。在这方面，同为郭富城主演的《无双》（2018年）可作一范本。该片通过嫌疑人李问（郭富城饰）的讲述，一步步揭示出犯罪集团描印花，制板，收集无酸纸，调油墨等制造伪钞的程序，细节展示细致入微，自然地将观众带入到真实的情境之中。而《断网》中无论是卓还是反派黑客，破解种种技术难题都非常轻而易举，高智商成为简单粗暴的设定，只需按下按键便能解决问题。这使影片对网络世界的具象化展示在一次次的重复后变得索然无味，本应是势均力敌的智力博弈被演化成网络森林里的戴着透明面具一次次跑酷，酷炫的视觉也难掩内在内容的空洞。

香港电影发展至今，警匪动作片无疑是最具代表性的类型，甚至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港片硕果仅存能以不同演员的排列组合不断生产且受欢迎的类型。从情节人物到场景展现，港式警匪动作片早已形成了固有模式。这是其优势，也是其短板。说是优势，是因为港片很容易借用固有模式拍摄新作品。说是短板，也是因为港片很容易陷入固有模式的套路化表达，难以真正推陈出新。《断网》在题材选择和视觉呈现都不乏亮点的同时，仍未能摆脱警匪动作片的固有套路，恰如新瓶装了旧酒，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作者：周文萍，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广东省影协评论与交流委员会主任，广州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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