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电影《我们一起摇太阳》退出春节档之后,《红毯先生》的出品方也宣布该片“将重新选择档期与大家见面”,加上随后撤档的《黄貔:天降财神猫》《八戒之天蓬下界》,2024年春节档的8部院线电影有4部撤档或者换档。其中,《我们一起摇太阳》因探讨生死和疾病主题,很难融入春节的喜庆氛围,注定它难以成为“合家欢”的节日观影选择;《黄貔:天降财神猫》《八戒之天蓬下界》显然是受到以往春节档票房“大蛋糕”的吸引入场;而《红毯先生》似乎早已预料到该片在春节档的水土不服,预告中“不是八卦片、不玩爆笑梗、不走合家欢”的影片定位给观众留下了两极分化的口碑,留下了突破创作风格的诚意,却没能实现大众层面的“爆款”式传播。
话题热度、喜剧题材、演员号召力已经成为春节档电影的三大必备元素。《红毯先生》既呈现了大众熟悉或者渴望熟悉的娱乐圈众生相,又有导演宁浩的“黑色幽默”气质,再加上刘德华不同以往帅酷银幕形象的表演,理论上这应该是一部具有“现象级”大片特征的作品。就话题的热度和广泛度而言,《红毯先生》通过娱乐圈以及电影行业荒诞的众生相讲述互联网大环境下人与人的沟通困境,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都被困扰的普遍性问题,甚至比领跑票房的另外几部春节档影片中的“励志”“公正”等话题更具有时代性,更贴近普通人生活。但是,当我们在喜剧元素中分析这部作品时,就能意识到,理解反讽与反思下的黑色幽默需要观众的耐心,我们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去寻找电影与现实之间的真与假,去发现不疾不徐的长镜头和细碎的剪辑中那些对应的象征,最后去承认或者不愿承认刘伟驰是每个观众的投影。
影片以密集的反讽塑造了巨星刘伟驰的形象,在笑中带泪的调侃式审视中完成了一幅献给当代人的漫画。功成名就的“红毯先生”刘伟驰(刘德华饰)又一次与影帝失之交臂,“巨星”的光环获奖成为他表演艺术的最高追求。他与谙熟电影节规则的导演林浩(宁浩饰)合作,想通过一部农村题材的“大棉袄”作品一举征服评委。为此,他不但深入农村体验生活、拒绝使用替身,还积极主动拉投资,努力平衡创作方与资方的各种矛盾。可是,他的团队并不理解他,总是把他体验生活的环境打造得焕然一新,导演也不理解他为什么总是要把“父爱”加入到电影拍摄中,资方不但不拿他当回事,甚至根本就把电影创作等同于广告制作,可以说,刘伟驰的艺术创作在功利主义的巨大阴影下开始,在对行业规则的促狭理解中执着努力,他对艺术产生的片面理解给了这个人物多少可笑,这种促狭偏见对他形成的钳制和禁锢就赋予这个人物多少可悲。为了更真实地体验生活,刘伟驰和农民交朋友,与村长喝酒,把二三十头猪运到城里,但是养猪场主人送给他作为礼物的杀猪刀却被他随意丢弃,撞坏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他不道歉而是把钱塞进对方车里等等,令他引以为豪的巨星光环下照耀的不过是一场自我感动的艺术人生。
影片从香港明星刘伟驰演员生涯的一个片段切入,展现的是当代人沟通与对话的困境。《红毯先生》紧贴时代,讲述了互联网背景中电影行业和电影人面临的严峻挑战。对新兴媒体并不熟悉的刘伟驰记不住“各位老铁”这个称呼,也不能认同“D站”策划案中让他把“666”读作“liao liao liao”的理由,对短视频平台逻辑感到匪夷所思的他身陷网络暴力时,最终还是要通过“D站”向社会发布声明。除了新事物的隔膜感之外,对影迷他不得不隐婚,维持一个未婚的偶像人设;对家庭他无法尽力照顾,面对妻子的发问习惯顾左右而言他;对投资人他不得不让步,认为他们不懂电影又不得不加入公司董事会为资方争取台词……在这个意义上,刘伟驰成为一个“想表达而不能”的人,塑造了一个在错位中沟通不断失效的当代人形象。当然,这种通过行业乱象反映社会普遍问题的模式具有一定的映射关系和现实意义,但是由于电影行业的真实并不被大众广泛了解,同时电影中的一些“梗”(如重现《五虎将之决裂》中的耍枪)只有影迷才能共情。这样一来,“沟通”这个在热度、广度和深度上都占有优势的主题,也陷入了表达上的类型壁垒,行业的陌生与情节的迟滞让《红毯先生》与观众的“沟通”并不流畅,从而被网友们笑称这部电影“在戏外自我完成”,成为黑色幽默的现身说法。
这或许应该归结于宁浩对该电影“优雅喜剧”的定位。只有象征和铺垫中的反讽,没有直给的爆笑“包袱”,粉丝直呼过瘾,路过的观众却并不买账,这也是本片口碑两极的症结所在。敬业又谨慎的刘伟驰,热爱镜头又警惕摄像头,他避开了“一夜情”的诱惑,解决了面包车记录仪的危机,却栽倒在他自己主动发出的不用替身骑马摔倒的视频中。当资方为了加戏,对表演大放厥词后要求对手演员“真打”时,戏中戏的片场中那酣畅淋漓的打架混合着观众的理解和电影人的辛酸,在笑和泪中抵达了现实的荒诞以及生活的无奈。
所以,即便《红毯先生》的镜头数量仅有不到400个,也并不能称为出品方所言的“极简主义”。相反,在表达“沟通困境”这个主题的过程中,从影片开始的一棵树的倒掉到结尾的平衡车再到《波德莱舞曲》的使用,虽然不乏惊艳,但是电影对于象征的使用失之于数量过多、层次过多、角度过多,延宕了影片调侃与反思的速度,增加了与观众之间的沟通距离。
作为《红毯先生》的番外,多年前宁浩通过“亚洲新星导计划”得到刘德华资助拍摄了《疯狂的石头》,并开始了“宁式电影”创作之旅,多年后,他完全不讳言本片圆了他们合作的梦,有很强的“定制”属性。从《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疯狂的外星人》看“宁式喜剧”,“非都市”题材、节奏激烈的戏剧冲突和极其接地气的人物成为他的作品特征,而这与刘德华塑造都市精英的外型和气质完全区隔开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或者说为了让“宁式”风格更加流畅,片中的刘伟驰不仅有一个“香港巨星”的身份,也保持了专业、自律、外型帅气等特质,这与演员刘德华本人具备了高度的一致。外型的一致性与人物的戏剧性、丰富性又形成了一个“刘德华+”,在亦真亦幻中延伸了“宁式电影”起源作为一个IP的超文本效应。
总之,2024年的春节档不仅体现出明显的“头部化”特征,也在新的趋势中给了电影新的挑战和启示。短时期内,“头部”效应会让票房更加集中,“低排片、高口碑”的空间被极大压缩,但是,电影与观众、电影与档期都是相互塑造、互相成就的,随着电影工业的发展,春节档不会成为某一种电影类型的代名词,而是要逐渐变成题材多元、风格多样的电影节日,绽放所有未完待续的精彩。
(作者:王文静,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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