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武侠电影《陌路狂刀》为例

中国电影是从武术功夫片起步闻名于国际影坛的，在全球普通电影观众心目中，李小龙、成龙、李连杰这些武术功夫明星是中国电影的重要标志。但近些年来，自《咏春》系列电影上映之后，武侠电影的创作发展有日益冷却的趋势，产量逐年下滑，路阳的《绣春刀》系列、侯孝贤的《刺客叶隐娘》、新版《天龙八部》等武侠片的票房都不太理想，尽管徐浩峰、王家卫等深耕武侠文化研究的导演试图力挽狂澜，如王家卫拍摄了《一代宗师》，徐浩峰自编自导自剪自己做武术指导，拍摄了《师傅》和《刀背藏身》，但依然无法阻止武侠电影的“降温”，许多投资方好像不再看好武侠电影，荡气回肠的武侠电影时代似乎一去不复返了。是不是在人工智能无人机与单兵对峙交手的时代，短兵器时代的近身武术格斗失去了观赏价值？

爱奇艺平台近年陆续推出的《目中无人》《挡马夺刀》《缉恶》《陌路狂刀》等武侠、动作电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看到代表中国武侠文化的动作电影在流媒体平台顽强复兴，取得了不俗的点击量和观看成绩。武侠电影的院线观众群虽然缩小了，但是并不意味着消失，这部分观众可能囿于空间（电影院）和时间（放映档期）的限制，不能去影院观看武侠电影，但流媒体平台给他们提供了在家观看的可能性和时空自由度，网络不仅给这群观众提供了更大的选择和搜索范围，还利用算法根据观赏者兴趣推送视频节目，将武侠电影送到目标受众眼前，在网上凝聚起武侠电影的观众群。只有特定观众群的支持与互动才能形成武侠电影的生态圈，以稳定的点击率保持网络武侠电影的投资持续力和创作生产力。

若要保持武侠电影的稳定留客力，则必须保持武侠电影原有的精神观念和审美习惯，同时跟上短视频时代的欣赏征候。在这方面，李伟导演的武侠电影《陌路狂刀》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

影片首先保持了中国武侠电影的基本精神，这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扶助弱小、惩恶扬善”的中国传统侠文化的侠义精神。“侠文化”作为一种平民文化，往往更易被百姓大众接受理解并广泛传播。侠义精神中舍己为人、重义轻利、扶危济困的价值观念历来为百姓大众所称赞。在这样的观片期待中，我们看到了本片中陌刀军教头田安邺路见不平时的挺身而出。他路遇一位被齐王爪牙追杀的、带着幼小婴儿的柔弱母亲，原来这对母子是东宫太子杨倓的遗孀和儿子，齐王为了垂帘听政篡改圣旨，杀了东宫太子及手下200余人，另立幼小的杨侗为太子。杨倓的妃子带着儿子东躲西藏，幼童啼哭，引来佽飞军的弓箭，这对母子只好向这位伪装成卖炭翁的陌刀军教头哭诉求救，田安邺见状立即出手，挥刀挡箭，同时全力阻止追击母子的黑衣杀手，见义勇为的扶弱行动由此展开……在中国武侠的影视叙事中，“侠”往往不只是观念主旨，更是一种精神气质，是民间维护社会正义的刚正力量。正如电影《第二十条》所透视出的，当下法律实践中，有部分检察官、法官在判案过程中沿袭各打五十大板的中庸之道，没有对“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见义勇为者给予是非分明的法律支持和保护。《陌路狂刀》等一批网络武侠电影正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应运而生，强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见义勇为的武侠精神，凸显了一种“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侠义气概，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确立了影片的核心价值之后，影片展开了类型叙事。传统武侠电影叙事一般多从复仇开始，而本片却是从帮助母子逃生开始的，再从逃生片逐渐转化为复仇片。逃生片的叙事动力是“生之本能”，观众希望母子活下来的愿望促进了观影注意力的生成，叙事抓住这个观影期待，设计了让母子逃脱出城的主要情节，设置了从敦化坊到修善坊再到嘉善坊的逃跑路线和三道障碍。如何闯过三关，成为吸引观众的主要悬念。田安邺的对立面佽飞军统领张栩青力堵三关，双方开始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博弈。先是斗智，田安邺开始以烤火取暖的方式引敌上钩，未达效果，又用上门送炭的假象一探虚实，诱敌出动，引敌入院后又用湿草盖火炭的方法制造烟雾，迷乱对方视线，然后在烟雾中伺机杀敌。烟雾缭绕中的刀光剑影让人看得惊心动魄。

在第二关的博弈中，田安邺孝敬的老伯赵钱孙不幸落入敌手。为救赵老伯，他独闯虎穴陷身囹圄，却眼看着老伯被张栩青杀死，自己也因旧伤和失神在打斗中被张栩青击倒在地、打入死牢。为防田安邺逃走，张栩青命部下给其双手钉入铁钉，主人公的行动自此陷入低谷，第二关以田安邺失败结束。

亲人被杀、双掌被钉，如此血海深仇和奇耻大辱，让观众恨得咬牙切齿，而此时此刻，主人公浴血复仇变成了叙事动力，逃生叙事与复仇叙事合而为一。面对复仇叙事，观众的心理期待往往是看到大仇得报、正义伸张，这也是深层心理学“本我”概念的重要内容之一。短视频时代的观影需求，常常是对“本我”需求的直接满足，即让观众立竿见影地得到情绪的宣泄，于是我们看到，在佽飞军统领张栩青暂离监狱之际，主人公用嘴拔出钉穿手背的铁钉，然后将胳膊伸出狱栏，勒死守门的卫兵，搜出钥匙，打开牢门，冲向走廊。在剪影中可见，面对不断扑来的敌兵，田安邺挥刀前行，三步杀一兵，一直杀出监狱大门。刚出门外，又被巨人与侏儒组合的高氏兄弟连环杀手的残忍击打，田安邺拼命反击，在前来助战的秦姑相帮之下诛杀对手。

田安邺在秦姑的帮助下服药疗伤痊愈后，叙事进入第三关，一系列复仇行动相继展开。在“陌刀斩三千，锋刃诛死神”的陌刀军精神引领下，田安邺如同关羽一般手持大刀，冲入大院的佽飞军兵将集群，一人独战众多敌军，又用短剑刺穿张栩青脖颈、取其首级，然后冲齐王府邸，向齐王宣布自己代表的复仇人群：“我梁城数千百姓、我太子满门闭命、我三百陌刀兄弟、我那老头赵钱孙……”在咬牙切齿的呵斥声中，田安邺将十恶不赦的齐王连刺数刀，为数千冤魂报了血仇。观众的情绪得到畅快淋漓的释放，跌宕起伏的观影心理历程也终于完成。

在复仇动作的展示过程中，影片同时满足着观众对武术动作美和视觉奇观的期待。在武术大战之前，张晋饰演的男主角披挂盔甲、手握陌家长刀的英武造型，增加了观众对武术动作的审美期待；大战开始后，演员张晋通过熟练健美的武术套路及其动作表演，塑造并展现了人物坚韧不拔的意志、百折不挠的个性、身强力壮的体魄、不畏强敌的勇气，这些动作还表达了主人公对武侠理念、对自己和世界的认知。这些身体语言无形地与观众产生了互动，产生了共情、共鸣和内在模仿的移情效果，尤其张晋表演的田安邺念出咒语后，使用背刀转圈进攻法，旋风般地转到敌手面前，在其眼花缭乱之际，突然出刀取其性命，让观众大为惊叹，称赞莫家军刀法的巧妙和神奇。

玲珑馆大战佽飞军的搏杀场面，也是本片视觉奇观的集中展示。在纵深镜头里，后景舞台上，舞姬聂玲儿不惧四面八方射来的箭雨，在战鼓声中为恩公长袖起舞。前景战场上田安邺为保护女子浴血拼杀，一簇簇利箭被陌刀挡掉，一排排敌兵被陌刀斩毙。舞姬在微笑着跳舞，武侠在勇猛地战斗，一群群弓弩手掉入院中陷阱，波斯人燃起大火阻挡敌军，复仇女秦姑在不遗余力地挥刀挡箭时中箭身亡，舞蹈与武术在烈火中交相辉映，呈现一曲悲壮的生命之歌……

此外，本片的人物群像塑造非常鲜明生动、富有深意：刘桦饰演的赵钱孙心善仁慈，舍己救人，临危不惧；夏梦饰演的聂灵儿在担惊受怕、被当祭品后自我觉醒，悲壮起舞；蒋璐霞饰演的秦姑誓报血仇，矢志不移；耿乐饰演的张栩青奸诈狡黠，城府极深；朱时茂饰演的齐王外表伪善内里残暴……总之，《陌路狂刀》主创在创作的各个环节上精耕细作，为武侠电影的网络复兴作出了积极的努力，是一部值得品味的武侠网络电影。

（作者：张卫，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常务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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