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无晴的日子里,我花了整整半天时间,在重重雪堆中奋力挖开一条通道,从家门口通向村口……”剧集《我的阿勒泰》开篇,随着在乌鲁木齐餐馆打工的李文秀回到阿勒泰,作家李娟在散文中描述的阿勒泰,在影像中变得立体鲜活。
剧集《我的阿勒泰》以生长在新疆阿勒泰地区的汉族少女李文秀和开小卖部的母亲张凤侠的生活轨迹为主线,透过三代女性的生活视角,展现阿勒泰人民质朴的生活方式和精神风貌。该剧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综合频道和爱奇艺播出后,引起广泛关注。入围戛纳电视剧节主竞赛单元,在北京国际电影节展映,让这部剧未播先火。改编自散文集,8集迷你剧,讲述当代新疆的故事,是剧集主创的用心之处,也是影视创作在文学肩膀上的接续攀登。
李娟的写作围绕个人生活展开,又不循惯例,“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散文集《我的阿勒泰》出版于十余年前,在对文学“阿勒泰”的建构中,李娟尽述自己的生活、家人、对世界的观察和理解。阅读李娟的散文,无疑也是在阅读阿勒泰,阅读李娟这个人。不同读者在阅读接受中,对李娟笔下的阿勒泰形成想象的默契。改编并不容易。剧集主创在读原著上下了功夫,将散文的笔力与作家的经历熔为一炉,呈现原作质朴灵动的精神气质。现实中,写作既是作家介入生活的方式,也是创造自我的方式。剧集中,主人公李文秀遵从文学导师刘老师的建议,在“去爱去生活去受伤”中找到写作入口,也实现了自我成长。李娟是感受式写作,剧集将李文秀的遭遇和体验作为贯穿主线,原作中的妈妈、姥姥、牧民们的日常生活几乎被原生态保留,《“小鸟”牌香烟》《我们这里的澡堂》《乡村舞会》等原作中闪光的篇章化作剧集的“名场面”。
剧集也有为原作“补白”的部分。哈萨克族养马少年巴太是新增的人物,并由巴太延展出猎人父亲苏力坦、村委会主任阿依别克、要改嫁的嫂子托肯、蒙古族巡边员朝戈等人物,丰满了剧集的叙事线,也让叙事节奏在不疾不徐中有了波澜。剧集主创曾谈到,两次在新疆实地采风获取大量素材。李娟写的是自己熟悉的生活,作为二度创作的改编既要添又须融,每一处新添都体现改编者深入生活、阅读生活、提炼生活的功力。
让人物说话,让细节说话,让情感说话,真实自有直抵人心的力量。散文的这一气质在剧集中延续。剧中,不论汉族演员还是少数民族演员,在表演上追求生活化,天然去雕饰。率性洒脱的张凤侠、敏感又有点笨拙的李文秀、清澈又忧伤的巴太、话不多但总能一语道破的奶奶……一众有个性的人物跃然眼前。汉族文学青年李文秀就是在这样的民族融合大家庭中成长起来,“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的道理不言自明。位于新疆北部的阿勒泰,对于许多读者和观众是一个陌生空间,却是一座文艺创作的富矿。展现怎样的自然风貌和人文景观,考验创作者的眼光。剧集力求以平视的眼光、娓娓道来地讲述,将观众引入阿勒泰,让观众自己去感悟。比如,剧中的一幕打动很多人。去往夏牧场的途中,连日辗转又加在仙女湾的一夜惊魂遭遇,张凤侠的样子有些狼狈。初次见面的蒙古族奶奶告诉她“再颠簸的生活也要闪亮地过”,话语朴实却抚慰人心。
这些年,温暖色调成为很多现实题材的创作追求。温暖,不等于回避矛盾,过度美化。用“加滤镜”的方式描绘生活,违背现实主义创作的内在要求。剧中穿插的对于商品经济、现代文明的辩证思考,为这部迷你剧增添了重量,只不过,这种思考是零散的、灵光闪现式的。作为年轻一代的牧民,巴太游走在现代文明与古老传统之间,他与猎人父亲之间的分歧与和解,隐喻着草原居民与传统生活方式的漫长告别,饱含对传统美的依依不舍,以及对现代文明的接纳。创作者将对商品经济的反思,寓于反派人物高晓亮和去草原“掘金”的投机者等人物的遭遇上。巴太的哥哥木拉提死于一场酒后意外,留下了孤儿寡女,以及欠下2000多元的酒钱。作为债主的张凤侠,自觉对这场意外负有愧疚,直到木拉提的周年祭也没有讨要酒钱。莽撞的李文秀将欠债的事情公之于众,猎人父亲用远远超过酒钱的一匹骆驼偿还。李文秀在感触中写下“这深山里的社会,看似远离现代的文明秩序,实则有着自己的心灵约束。那种人与人相互间、人与自然之间的本能的相互需求所进行的制约是有限的,却也是足够的”。类似的点睛之笔,为剧集留有余味。
这部剧的主创大多是电影制作班底,导演、编剧滕丛丛凭借首部执导的电影入围中国电影金鸡奖导演处女作奖。8集剧本打磨了一年多,服化道摄录美发挥视听艺术的特长,细描多彩的民族风情和细腻的生活质感,体现自觉而统一的美学追求。在大远景、长镜头的捕捉下,山川色彩斑斓,戈壁坦阔无边,星空华丽璀璨,草甸绿意盎然。构图上大量的留白,在戈壁中行走的人是如此渺小,烘托出对大自然的敬畏感。大自然的缤纷色彩与清淡柔和的人物服装如此和谐,搭配出古典的韵味和美感。冬不拉等民族乐器的主题配乐,森林雨声、牛羊马叫声、水流声、洗衣声,哈萨克族歌谣的吟唱,渲染出浓郁的氛围感,让观众身临其境,也不禁心向往之,忍不住要感叹一句:“大美新疆!”
阿勒泰,是文学和剧集未署名的“主创”。大自然造就了阿勒泰,在一颗颗感悟自然感悟生活的心灵的指引下,地理意义上的阿勒泰经由文学的书写,又经由镜头的捕捉,具有了丰富多维的艺术面貌。
“读一本好书,看一部好剧,去一个好地方。”连日来,剧集热播让有关阿勒泰的话题“破圈”传播。站在剧集的肩膀上,文艺作品能否再次攀登,让荧屏前的人们从向往阿勒泰变为奔赴阿勒泰?观众将给出答案。
(作者:任姗姗,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人民日报文艺部理论评论编辑室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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