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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剧《白蛇惊变》随思:不仅“温故”更是“知新”

2018-09-14 阅读: 来源:中国文化报 作者:徐俊 收藏

  白蛇故事的源起可以追溯到《山海经·北次三经》——“神囷之山,其下有白蛇。”唐代《太平广记》、谷神子《白蛇记》,属“志怪小说”。南宋话本《西湖三塔记》,形成白蛇故事相对完整的情节。到明代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白娘娘永镇雷峰塔”,其故事有了很大的变化和发展,虚实相生,以文学形式促进了白蛇故事的传播。清代方成培在前人的基础上,增加了“端阳”“求草”“水斗”“断桥”“祭塔”等关目,改写成三十四折的《雷峰塔传奇》,成为诸本中相对完整的剧作。1953年田汉版《白蛇传》与方氏《雷峰塔》的故事情节基本相符,但比方本更加简炼、干净和口语化。经典的魅力就在于不同的艺术门类在不同的时期、以不同的切入点和不同的视角对文本进行不同的诠释。评书、弹词、戏曲、舞剧、话剧、小说、电视剧、电影等皆如此。

  音乐剧《白蛇惊变》意在实现对神话精神回归后的再思。神话精神蕴藏着人文力量和文化内涵,是对于天地人合一的高度尊重,流露出对宇宙的敬畏、对自然的赞美、对人性善良崇高和正义的向往。同时,其超现实、想象力以及开放性的特质,经现代性的再思,具有突破传统的巨大潜能。《白蛇惊变》尝试用音乐剧的艺术属性挖掘出现代精神与神话精神中隐藏的逻辑共通,从而实现双重想象力的美学价值。让观众不再是温故,而是知新。

一、重构故事

  重构故事的关键点,在于从现代性的视角建立起白素贞、许仙、法海之间的逻辑关系,由此自然生发出与传统叙事不同的情节发展线索,在此过程中,人物的性格得以重立,形象得以更新。

  法海始终以“理”的逻辑,介入白素贞与许仙之间,不容悖逆。“理”的逻辑是已然存在的天地秩序之网,它向内、固定、收缩、去时间感,是一种静态逻辑,而法海则是这一逻辑的维护者。白素贞与许仙以“爱”的逻辑,反抗法海的逼压,“爱”的逻辑是从生灵内心生长出的冲动,它向外、流动、扩张,有时间感,是一种动态逻辑。白素贞与许仙超自然的冲动悖逆了“理”的逻辑,而且越生长,冲突越激烈。

  依照这两条逻辑,剧中的三次冲突实为必然:白素贞与许仙面对雄黄酒时,法海直接切入两人的意象界中,形成虚拟空间对立交锋的场面。法海意在让白素贞与许仙一刀两断,各归其所。虚拟空间中的法海让两人备受痛苦折磨。白素贞不忍许仙受此煎熬,宁愿饮下雄黄;而许仙断然阻止,他宁愿同受惩罚。这是“爱”与“理”的逻辑的第一次冲突。法海逼酒不成,率众神将包围保和堂,欲先收白素贞,再度许仙。白素贞不屈于法海重压,勇敢迎战,许仙则不逃避这场恶战,以有限的力量奋勇相救白素贞,这是“爱”与“理”的逻辑的第二次冲突。白素贞退至保和堂,法海昭告“天网恢恢”,白素贞将被永镇雷峰塔下。“理”的逻辑即将胜利。但白素贞道出了心中决意:饮下雄黄酒,显回原形,再修五百年,重返人间。许仙坦然直面、坚定等待、爱永不放。在“爱”与“理”的逻辑的第三次冲突中,“爱”的逻辑最终绝处逢生。

  两个逻辑构成三次冲突,贯通全剧的核心脉络。重构的《白蛇惊变》采取了推进性的现代叙事结构,使故事情节发展变速,直奔主题,直接展开矛盾冲突。

二、重塑人物

  白素贞

  《白蛇惊变》中的白素贞是人、妖、仙三重性格的混合体,三重属性始终共存,它们的矛盾、冲突的动态发展构成了白素贞性格的完整性。作为“妖”的白素贞,她具有魔力。尤其体现在对雄黄酒的辨别上,当雄黄酒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即刻辨出,并向许仙一语道破此酒乃法海所为,意欲显其真身。这一新的处理,使白素贞与许仙的人物动作和行动走向发生改变。改变了传统戏中白素贞对雄黄酒的“未知”,以“已知”状态在情节发展中变被动为主动。在现代语境下理解白蛇故事,其意义在于表达对“人”的美的定义。《白蛇惊变》保留了“遇西湖”一折中的部分内容。在此基础上,增强了白素贞作为“人”的感受性。在“水斗”这一场,作为人的白素贞,她一直在做选择:向妖,为了与许仙在一起她可以不顾一切要去战胜法海;向仙,对许仙的爱唤起了对众生的爱,当她目睹水族的阵亡,幡然自醒:一己之爱引发的战争是自私的、不正义的。“仙”性终于觉醒,驱使她选择放弃对法海的抵抗,哪怕与许仙同死。

  许仙

  传统戏中许仙的形象懦弱、犹豫、自私、背叛,终究由懦弱变为耻辱。《白蛇惊变》重塑了许仙的人格,让他成为勇敢、坚定、忠诚和有担当的男人,这更符合现代审美。许仙在全剧的整体行动都是积极主动的。保和堂,他不是劝酒,而是阻酒;水斗,他没有逃离,而是冲进战场以凡人之力救护白素贞;白素贞自悔三罪,他愿同赎此罪;白素贞决意再修五百年,他愿等爱,等她重返人间。许仙实现了人的无奈的悲壮。

  法海

  传统戏中的法海被视为封建的代表和象征。《白蛇惊变》中法海的“道”在于以“理”为纲,将天地秩序的清明归整视为“理”的逻辑之根本,并以此为最高使命。所以,他将白素贞在人间的存在和与凡人的爱恋视为“在红尘作乱”、天理不容。与小沙弥的争锋给了法海“内心告白”的充分余地,阐明了他要维护天地秩序的坚定和勇气,但小沙弥“僧人慈悲为怀”的诚恳为法海之后的行为埋下了伏笔。所以,在“水斗”一场中小沙弥为白许二人求情时,法海内心有所触动,慈悲之心最终生发,给予白许俩人的“最后一个时辰”,实为他在秩序和慈悲之间做了选择。

  小沙弥

  小沙弥也是一个全新的人物。他有着通透的眼睛和清亮的心。与法海以“理”观人相反,他以“善”观照每一个生灵,所以,他会道出:“妖也有善良的化身。”对自己的师父法海,他也始终葆有期许。故而,当法海给许仙雄黄酒时,他必然有不同的态度。命他暗访保和堂,目睹白素贞与许仙因真爱遭受的煎熬,必然触动于心。与法海的争辩,必然坚守道义和真善的立场。在水斗中,他必然为弱者解围。小沙弥是一颗爱和善的种子,是秩序与慈悲之间一道温暖的光。

三、挑战、实验、冒险

  用音乐剧的形式呈现中国传统题材,少有前鉴。我们建立了“古典新美学”的理念,其意其境发思古之幽情,又有悄然的现代感。以此为链接,达到美学观的统摄,同时平衡不同文化背景中的观众审美。音乐以现代交响来结构,契合新叙事的乐感逻辑。此外,运用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的中国古乐器的关键点缀,巧妙地传递出东方神话的韵味和时空超越感。歌唱则采取美声和通俗相结合的方法。舞台美术以中国传统写意美学的原则,简练、留白、意象,以镜面的画面营造和映现江南水的意境,又蕴育着现代性的抽象,将空灵的舞台留予演员的表演。灯光以侧流为主,勾勒人物的线条和轮廓,增强造型的立体感。演员的表演和调度,融于光束的流变中。舞台始终保持清新、通透、明净。舞蹈融实验性的肢体运动及现代芭蕾、戏曲、武术为一体,创造独特的舞蹈语汇。

  将十几项非遗元素融入音乐剧这一灵感,看似自然,实须精心巧妙地设置。剧情中,白蛇故事本身、端午节、龙舟赛等,需自然;形式上,东阳竹编结构的断桥、灯柱、酒坛以及顾绣、蜀绣、乱针绣、缂丝、苗银等,需巧思;表演上,武术、鼓乐等,需设计。源自不同时代和地域的非遗元素,在神话超逻辑的语境中能够释放出惊艳的效果,立体呈现出民族文化的活泼生命力。

  挑战之艰,实验之难,尤为体现在对融合和综合的思考之中。对东西方文化艺术元素的采撷、加工、嫁接,要经过缜密的逻辑梳理,使其顺理成章地产生出理想效果,实现一种创造。

  冒险,是面对未知的勇气。未知就在于探索极具民族性的白蛇神话内核中可以与世界文化产生共振的触发点。《白蛇惊变》从神话的流变之中掘取超越时空的秘密,将神话的悲剧美感、舞台视觉的写意美感、音乐的抽象美感、舞蹈的现代美感高度综合。让宇宙、自然、生命、爱、自由与正义的主题通过丰富和多层次的美感体验全面敞开,面向未来和不同的文化群体。

  中国传统文化历久弥新,“惊变”自由惊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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