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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剧《鲜花盛开的地方》:纪实美学视域下的诗化表达(赵凤兰)

2024-02-07 阅读: 来源:光明网 作者:赵凤兰 收藏

由辽宁歌舞团创排的全景声大型原创音乐剧《鲜花盛开的地方》,日前在辽宁大剧院首演,讲述了辽宁彰武老中青三代治沙人防风治沙的故事。

初看《鲜花盛开的地方》,以为讲述的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英模故事,细品却发现是一曲由治沙愚公们谱就的苦难与坚守、行动与智慧、誓言与信仰的生命赞歌。全剧一改“英模叙事”的传统剧式和舞台呈现,采取倒叙闪回、“戏中戏”套层、多时空交叉的非线性叙事方式,以留洋挂职副县长朱德尚履职阜新市彰武,讲授“双碳”第一课为切入点,通过他的视角勾连起半个多世纪来彰武三代人愚公移山,在“八百里瀚海”中固沙造林,重建属于人民的“德力格尔”这个“鲜花盛开的地方”的感人故事。

(图片来源:“辽宁歌舞团”微信公号)

音乐剧《鲜花盛开的地方》以真人真事为原型,极具史诗品格。历史上,位于中国最大沙地——科尔沁沙地的彰武县成功建造了我国第一片樟子松引种固沙林,开创了我国樟子松治沙造林的先河,成为新中国荒漠化治理的历史缩影和成功典型。这背后,浸透的是数代彰武人70年如一日、寸步不退、矢志不渝的接力奋斗,以及“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执着坚守。了解了这段历史再来看这部剧,或许更能理解主创团队将全剧定位为群像史诗结构的良苦用心。正如编剧妮南所言,“愚公移山,改造中国”不是一句口号,这是彰武人自觉能动的誓言与行动,所以必须尊重历史而不能随意颠覆篡改。基于此,全剧没有将“绿林英雄”塑造成时代的孤勇者,也没有“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艺术典型,而是打开现实主义创作的广角,将老中青三代治沙人——包括退役干部、科研人员、海归学子、基层干部、护林员、普通百姓——都涵盖其中。在非线性流动的时空叙事逻辑下将之细密铺排,还原出散点化、多元化、情境化、抒情化的社会群像和时代氛围,构建出宏阔而具体的史诗维度和写实主义风格。剧中,无论是经历战场又走上林场的刘斌,以马为伴、以山为家的李东魁,还是22年“草木为兵”战黄沙的侯贵,皆有具体原型可循。这是一部融现实与历史于一炉,写实兼具写意的群像剧。

除群像史诗气质外,全剧在音乐上彰显出国际风范与地域风情的双向追求。近些年,中国原创音乐剧在经历了对西方音乐的简单复制、并轨和“描红”后,已越来越呈现出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相结合的浓郁民族风格和本土化特征。在《鲜花盛开的地方》中,这种音乐民族化美学的创新实践更是显露无遗。全剧除了以少量旁白和对话作为过渡外,几乎一直以饱蘸真情的独唱、合唱、重唱贯穿始终。既有西方曲式的宣叙曲、华彩段,又有极具东北乡土韵味的二人转、东北秧歌、民谣,还有时尚现代的摇滚、半说半念的Rap说唱、流行乐等。曲风时而激越昂扬、大气磅礴;时而轻柔婉转、情意绵绵,音乐性十足。同时,这种音乐性并没有与戏剧性脱节,而是紧扣人物的自身属性和行为动机,与唱词和剧情环环相扣、紧密贴合,体现出作曲家缜密的戏剧思维和对音乐形象的塑造力。比如朱德尚是海归博士,他的音乐形象带着时尚与洋气,歌段则配以钢琴和弦乐;刘斌是退役军人,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和矢志不渝的精神,他的音乐形象犹如一面战旗、一座丰碑,歌段则融合重金属曲式和摇滚曲风,利用旋律性很强的音乐,完成类似歌剧中宣叙调的情节铺陈,并通过咏叹实现了人物情感抒发。

虽然《鲜花盛开的地方》是一部表现植树造林的男人戏,若一味凸显阳刚之气和勇武精神,则显得阴柔不足。为此,作曲家刘彤在剧中巧妙设置了多场不同情感色彩的乐段,极大丰富了整体音乐语言的层次和调性。比如,在技术员锁住肆虐风沙的雄壮激越唱段之后,画风突然一转,以悠扬的竹笛牵出小桥流水般的丝竹轻舞,借以表现夫妻情深,映衬出音乐语言的情感对比和多元反差。又如,在男人们此起彼伏的劳作号子声之后,引入一段夕阳下妇女们唠着家常,数落自家男人成天不着家的小合唱《谐谑曲》,营造出类似西方小步舞曲风格的明快曲风和幽默诙谐的生活情趣。再如,剧中的“戏中戏”二人转、秧歌等音乐桥段,也绝非“生拉硬拽”地硬性置入的噱头,而是源自基层干部热衷于在山脚下看社戏这一生活真实。此外,剧中大量独唱、二重、四重、六重唱等单声与多声主次映衬、和声与复调的错落交织,有效烘托了剧情,提升了戏剧张力,营造出如排山倒海般、一浪高过一浪的声势节奏和如史诗般恢弘磅礴的视听震撼力。

在舞美造型上,《鲜花盛开的地方》呈现出散点透视和多时空转换的特点。音乐剧旨在通过音乐、舞蹈和戏剧三者的融合来刻画人物和传情达意,这种综合化舞台风格与舞蹈和舞美的视觉呈现密不可分。为了深化情节时空的视觉表达,将多人物、多情节、多场景的叙事并置在同一空间,并恰到好处地突出主旨,《鲜花盛开的地方》在舞美设计上大胆创新,采取了可灵活转动的魔方舞台。通过魔方轴心的转动变换视觉焦点,打造出不同的表演空间。比如,在“孤独的守林人”一场戏中,独守林海30年的转业军人李东魁因守林无法参加女儿的婚礼,舞台为他们设置了两个空间,让东魁与妻女隔空对唱,实现了舞台叙事和场景解构的多维度变化。在视觉空间色彩的营造上,全剧或以橙黄和深绿迤逦交织,或如调色盘般以不同色块铺陈,给人以既深邃古朴又不乏时尚现代的视觉美感。此外,前景中的人物,不时以亮相的姿态呈雕塑般屹立,如同一棵棵永不退缩的樟子松,将治沙英雄的样态嵌入作品的精神气质之中。整部剧中,最燃的高潮部分当属这片热土上的抗战英雄“老梯子”撰写的《义勇军誓词歌》,在一片震撼的打击乐声中,几十人随着节奏雄浑高歌,舞台上的多媒体屏幕将英雄们的镜头拉近又推远,推远又拉近,一幕幕历史如洪流从天际涌来,完成了全剧从现实主义到浪漫主义的情感升华。与此同时,这首回荡在中国大地上的永恒誓言,也使彰武70年植树造林的精神动力昭然若揭,为刘斌等人之所以永不退缩的信念和浓郁的家国情怀找到了精神源头,那就是“红色基因”这一信仰的力量。

《鲜》从现实进入历史,又从历史照进现实,通过共时性与历时性相结合的方式,为群像结构的英模叙事做出了大胆创新和探索。不过,由于全剧表达的时间跨度长达70年,参演人数近百人,想要涵盖的话题太多,内容涉及脱贫攻坚、植树造林、换地并田、柳河铁路改道、光伏产业发展等,不免在叙事情节上显得头绪纷杂,主旨不够集中,从而稀释了戏剧的矛盾冲突和人物精神的塑造。另外,在舞美呈现上,从昔日黄沙漫天、风沙遍地,到今日绿树成荫、鲜花盛开,视觉对比不算太强烈,可适度增强画面的音效和视觉张力。

概而言之,音乐剧《鲜花盛开的地方》纪实性强,写实风格突出,且主题有渲染、唱段有特色,兼具史诗气质和本土地域审美。尤其剧终邀请数位治沙原型登台,让观众进一步理解了编导团队致敬英雄、敬畏历史,渴望以真实叙事取信的艺术初衷。期待这部作品在“修剪枝蔓”后常演常新,为现实题材音乐剧如何恰到好处地处理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探索新思路、新经验。


(作者:赵凤兰,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视听艺术委员会委员,中国文化传媒集团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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