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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剧《曹雪芹》解味巨著《红楼梦》(于平)

2023-06-30 阅读: 来源:《中国文化报》 作者:于平 收藏

对于中国古典文学的皇皇巨著《红楼梦》,作者曹雪芹自言:“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那么何谓曹雪芹寓于《红楼梦》之“味”呢?由刘震担任总导演的舞剧《曹雪芹》,“选择走进主人公的人生和内心去体味《红楼梦》作者的‘痴’与‘泪’。透过历史迷雾,抽丝剥茧,用抒情写意和直击人心的舞蹈语汇,将曹雪芹家族不幸、爱人分离、亲人离世、理想破灭在其内心留下的痕迹一一呈现;再映衬还原于他的心血之作《红楼梦》,在思想精神层面达到高度契合。”(见场刊“导演阐述”)

在第十三届中国舞蹈“荷花奖”舞剧评奖的演出中,我们看到的舞剧《曹雪芹》正体现出与巨著《红楼梦》在思想精神层面的“高度契合”。舞剧的序幕正是从彼时(清乾隆年间)风靡京城的《红楼梦》书稿开启的,而守护着这部“痴”与“泪”的书稿的,是曹雪芹的表妹芳卿。后来展开的剧情告诉我们,这位芳卿其实就是曹雪芹的“林妹妹”。透过书稿,“林妹妹”芳卿仿佛来到了与自己两小无猜的表兄雪芹身边,随着记忆的“纸鸢”缭绕出如烟的往事。这个序幕的场景设计,是在上场门一侧的天幕上端,洞开了一块犹如从四合院中望开去的“方方的天空”;这块方方的天空不仅很“京味”,而且很“隐喻”,隐喻着芳卿一直为雪芹洞开的心扉——当遮挡天幕的幕布倏然落下,满天的纸鸢驭风而起……

这满天的纸鸢宛如芳卿翻飞的心绪,而芳卿也就兼有了舞剧讲述者和剧中人的双重身份。由芳卿心绪导出的舞剧《曹雪芹》由四幕构成,分别是一幕《知交京华》、二幕《空劳牵挂》、三幕《如梦大观》和四幕《只立千古》。当然,对于舞剧的总导演来说,与“讲什么”同等重要的是“如何讲”,是结构上“形式感”的营造和语言上“象喻性”的设计。就第一幕而言,首先聚焦的是寥落京城的曹雪芹,而其家世,也即江宁曹家被抄则隐为背景。也就是说,“寥落”作为此时曹雪芹的典型处境,根由在于被抄家;而导演组织的典型事象,是雪芹与好友鄂三一起帮百姓勾描纸鸢而谋生——这段京城底层百姓的“纸鸢舞”,一是将芳卿思绪的意象落实为雪芹“寥落”的事象,二是提点出寥落处境中曹雪芹不甘沉沦的志向。但这一幕既然叫《知交京华》,除了牵出寥落中仅有的好友鄂三外,还因拳脚相加的争斗牵出了日后的至交阿敏;或许正是这位宗室子弟,让雪芹有了一段入宗学教书的经历——从宗室子弟们由愕然而欣然的“习学舞”来看,雪芹是饱读诗书且循循善诱的,尽管稍后为宗学的老教习不容而离去……

《知交京华》这一幕,从人物关系的扭结而言,提点的是雪芹、鄂三和阿敏的“三人行”;而从生活事象的陈述而言,是先“勾描纸鸢”而后“教书宗学”——虽然想点明雪芹的“素性放达,小有才名”,但事象陈述的结局终归是雪芹的“寥落”。因此笔者觉得这一幕若称为《寥落京华》会更为切题,也会更自然地过渡到第二幕《空劳牵挂》。“三人行”的陈述后,二幕开场一大段的双人舞导入了雪芹与芳卿的二人世界——只是这段双人舞的表现似乎不是芳卿对雪芹的忆念,场刊上告诉我们,这里表现的是“失散多年的表妹芳卿幽居在雪芹的梦里”……这在观剧者看来是一种很有趣的感觉:我们随着芳卿的思绪走“近”了曹雪芹,现在又进一步走“进”了曹雪芹——在雪芹的梦里走“近”他的儿时,以及他儿时两小无猜的表妹芳卿。也就是说,少年雪芹和少年芳卿的登场,无关于作为剧情讲述者的芳卿的忆念(当然也不排除芳卿在阅读“红楼”之时因“木石前盟”而产生的遐想);这一幕雪芹梦里的儿时追忆,其实是把当年家境的阔绰和抄家后的破落移到台前;剧中一段身着普蓝旗袍、足穿旗鞋(又称“花盆底”鞋)、梳着“两把头”(旗头的一种)的女子群舞,营造出一种幽静的富足感。当然,这段追忆的要义却不在此,雪芹孜孜以念的是家世和藏书。由此不得不又牵出雪芹的表哥——平郡王福彭,是他帮雪芹找回了家中的藏书并为雪芹谋得了一个稍有俸禄的差事。

这样的舞剧叙事在我看来有点儿繁琐。但细细想来,我们的观众并不像了解《红楼梦》那样谙悉曹雪芹——舞剧《曹雪芹》虽不必详叙曹雪芹为何、又如何写了《红楼梦》,但总得在不离史实的前提下,让观众共情于这部皇皇巨著作者的才情、恋情和性情。于是,我们随舞剧的陈述来到了第三幕《如梦大观》。表哥福彭的英年早逝,使失去了护佑的雪芹结束了短暂的当差生涯——当然幸亏是如此,否则世上就不会有《红楼梦》这部中国古典文学的巅峰之作,也不会有今日作为一大显学的“红学”研究。导演在这一幕设计了一段手握腰刀的官差男子群舞,在其虚张声势的动态里象喻着曹雪芹的心态,场刊上说是“让雪芹看透了皇权下的无望与悲凉”。可以说,正是由于《寥落京华》(笔者对《知交京华》臆改)、《空劳牵挂》和《如梦大观》的层层递进,曹雪芹的才情、恋情和性情才愈发沉潜、执着和通达起来——他似乎不曾去“弄文罗文网”,也不曾“抗世违世情”;他以书中“好了歌”的心态来写书,只想写一己感慨的《石头记》,却不曾想到会成为只立千古的《红楼梦》。

舞剧的第四幕就叫《只立千古》。又是以雪芹与芳卿的“双人舞”开启了陈述,与第二幕《空劳牵挂》陈述的开启,在舞剧结构上形成的强烈的“形式感”。只是第四幕的这段双人舞内涵更充实、性格更成熟、变化更丰富。场刊上说想表现“雪芹与芳卿在时光中奔走、交错、分离,心却始终连在一起……多年以后,雪芹与芳卿晚年重逢,笑看梦里梦外,已分不清哪个是戏,哪个才是人生……”我们注意到,与序幕场景设计中那块犹如从四方院中望开去的“方方的天空”相呼应的,是这一幕场景设计中由缺而圆、又由圆而缺的“圆圆的月亮”——这是一个重要的“象喻”,由缺到圆,象喻着曹雪芹经由家世的变故,终究摆脱了俗世的纷扰,场刊上写的是:“西山明月照着孤独写作的曹雪芹,那些充满灵性的文字在月光里静静流淌。”由圆而缺,或许就是雪芹心中对芳卿“生不同衾”的遗憾;两人双人舞中的一段,是曹雪芹把欲作飞翔状的芳卿扛上肩背,而芳卿手中不离不弃拿着一只纸鸢——这是芳卿孜孜的心念,也是曹雪芹永世难解的心结。场刊上有一段似乎是雪芹对芳卿的心语:“雪芹一直在《红楼梦》中等你,等你一起入梦……”

舞剧《曹雪芹》无疑是一部极富诗意的作品,而这个诗意的“诗眼”在于曹雪芹对芳卿的一往情深。舞剧虽说以人物形象的塑造为第一要务,但这个人物若无至情至性作为内核,必然形容枯槁、灵魂空虚。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舞剧创作表现《红楼梦》者约有十部之多,而表现其作者曹雪芹者目前仅此一部——当然,这部舞剧《曹雪芹》中雪芹与芳卿之间的至情至性,难免让人揣测是否有宝玉与黛玉之间惺惺相惜的影子,但笔者相信能写出这般痛彻心髓的《红楼梦》者,怎会没有铭心刻骨的爱恋……舞剧的终结,是大块大团的雪花从天而降,身着浅灰大褂的雪芹和红衣红裤在身的芳卿双双跪在雪地中,张开双手迎接满天的飞雪,似在坚信他俩将会重逢在一个更纯净更晶莹也更敞亮的世界中——这是否就是《红楼梦》“荒唐言”“辛酸泪”之中的痴愿所念、味甘所寄呢?或许!

(文中图片选自《中国文化报》,北京市海淀区委宣传部供图)


(作者:于平,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顾问,北京市文联特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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