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提出殷切希望:“要向世界宣传推介我国优秀文化艺术,让国外民众在审美过程中感受魅力,加深对中华文化的认识和理解。”在这一讲话精神的指引下,中国舞蹈近十年来加快了“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步伐,足迹遍及五大洲。2014年,民族舞剧《孔子》的宣传片登上美国纽约时代广场纳斯达克大屏幕,并于此后在肯尼迪艺术中心、林肯艺术中心、马林斯基剧院等世界级艺术剧院成功上演;2015年,中央芭蕾舞团应林肯中心艺术节之邀,率领180多人的超强阵容上演《牡丹亭》《红色娘子军》;2023年,驰骋国际舞坛的现代舞团陶身体剧场在威尼斯双年展被授予舞蹈银狮奖……不同于以往“走出去”主要面向海外侨胞,此番踏出国门的中国舞蹈人进一步开拓主流阵地,通过走进主流剧院、面向主流群体、获得主流媒体推介的演出模式,令更多不同文化背景的世界观众感受到了中国舞蹈文化的独特魅力。
民族舞剧《孔子》(图片来源:“中国歌剧舞剧院”微信公号)
舞蹈人常说“舞动无界”。的确如此,古老的舞蹈艺术至今仍凭借身体动作这一人类共通的特殊语言,在突破种族、地域、国家的局限,展示文化多样性,增进文化认同,弥合文化裂痕,乃至协商跨国关系上发挥着重要作用。回望历史可知,新中国成立之初,舞蹈便在我国的跨文化交流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甚至形成了独特的舞蹈外交,即通过学习和表演他国民族舞蹈来展现相互尊重与合作的外交理念,借用舞蹈艺术的情感力量来与世界人民建立友好联系。随着中国舞蹈作品在世界各地相继上演,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舞动无界”是相对而言的“无界”。面对文化差异,中国舞蹈人正努力用创演实践探索着如何实现舞蹈的跨文化交流与传播。
对源自西方的舞蹈种类而言,国际化的舞蹈语言为中国的芭蕾舞、现代舞作品降低了跨文化交流的难度,使其更容易为国际演出市场所接受和认可。如我国芭蕾舞团中的翘楚中央芭蕾舞团多次应邀登上英国皇家歌剧院、法国巴黎歌剧院等西方主流剧院。该团更是在与国际一流剧院的合作中,探索出了携“一中一洋”两类作品进行国际演出的新模式:一方面以《天鹅湖》《吉赛尔》《希尔薇娅》《堂·吉诃德》等经典舞剧彰显舞团深厚的古典芭蕾艺术功底;另一方面,则以《红色娘子军》《大红灯笼高高挂》《牡丹亭》《梁祝》《黄河》《敦煌》等极具中国特色的原创舞剧来展现中国舞蹈的独有风采,并以此实现中外芭蕾的平等对话。
由近年来的创作实践可知,东来之“西舞”在扎根中国后得以成功走向世界,主要续接了三个传统,并协调好了三者间的关系,即西方舞蹈的传统、中国舞蹈的传统、中国文化的传统。如陶身体剧场的创作延续了西方现代舞对身体研究的“情有独钟”,受到了珍尼弗放松技术的启发,又特别吸收了中国舞蹈中身体的爆发力和控制力、空间翻腾跃起技术的重心与连接等,其作品被认为是让西方看见东方、东方看见西方的舞蹈。陶身体剧场也因其独特的身体表达和艺术理念,成为中国最受国际演出市场欢迎的现代舞团之一,其海外演出收入一度占据该团所有演出收入的九成。再如改编自昆曲的芭蕾舞剧《牡丹亭》,为世界人民讲述了一个中国版“人鬼情未了”的爱情传奇。然而,西方芭蕾与中国传统戏曲的结合,带来的不仅仅是题材、内容的中国化和舞蹈语言的突破与创新,还要解决西方舞蹈形态、动律与中国传统人物形象的适切与调和,以及对传统文化当代价值和世界意义的彰显。此三种传统的承继和发展,将使本土化的芭蕾和现代舞为世界舞蹈注入来自中国的创作经验。
对古典舞、民族民间舞等传统舞蹈种类而言,尽管跨文化交流之路仍任重道远,但也已经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不同于芭蕾舞、现代舞等舶来舞种,试图通过民族化、本土化道路来达成“有我”之境,中国的民族舞剧创作则尝试通过找寻价值观层面的共识,达成一种超越文化差异的共情,似乎进入了一种“无我”之境。如舞剧《孔子》国际巡演负责人陶诚认为,《孔子》“在国内外受到欢迎得益于思想内核,其所体现的‘仁’‘礼’‘信’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髓是全世界的共识”。再如先后4次赴日本,足迹遍布日本全境,且在美国获得《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等媒体肯定的《朱鹮》,在编导佟睿睿看来,该剧便是“把人与自然的关系简化再简化”,直至抽离出生存与毁灭的命题,其底层逻辑便是“人类与关乎其自身生存的他者的关系”。
值得关注的是,近年来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积极开展下,大量杰出的传统民间舞蹈得到政策和资金的大力支持,受到社会各界的极大关注。原来“下里巴人”难登大雅之堂的传统民间舞蹈,也开始纷纷亮相世界舞台,在现代社会的文化场域中占下一席之地。譬如,浙江的长兴百叶龙多次受邀赴瑞士、英国、卡塔尔等国参加演出。这一贴近原生形态的舞蹈表演,初为朵朵荷花,瞬间幻化为冲天巨龙,时而婀娜缠绵,时而奋勇冲霄,令各国观众直观感受到中国民众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以及中国舞蹈文化的多样性和独特性。但此种类型的传统舞蹈具有自身的语言范式,若为迎合国际市场而将其从周遭环境的互动中剥离出来,以舞台化的方向进行人为改造,则有可能使其丧失生机与活力。
走向世界的中国舞蹈已经交出了一份令人较为满意的答卷,其成果既得益于政府的支持、社会的参与、市场的运作,又得益于中国舞蹈人对跨文化交流规律的理解与运用。与此同时,我们仍然缺乏将目光投向社会性问题、世界性问题进行深入思考的编创者,也仍需提醒自己勿为“走向世界”的强烈愿望而产生“自我东方化”的倾向,真正具有个性的舞蹈必然既不为逢迎西方也不为取悦东方,而是由精神的内部生长出来,并从身体中真诚地传达出来。相信这些用身体语言讲述的真实情感和故事,也终将随着舞蹈的传播成为全世界的故事。
(作者:廖燕飞,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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