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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的暴力美学:中国古代绘画中的斗禽

2016-09-21 阅读: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作者: 收藏

(传)刘松年,《斗牛图》卷,宋代,台北故宫藏

  中国虽然有句格言叫“以和为贵”,但是老实说,打架确实很能引起人们的兴趣、好奇心和参与感,只要挨打的不是自己,大部分人都会凑上前去看热闹。因此自古以来,除了人类的角抵、相扑、拳击、摔跤以外,还发展出大到斗牛、小至斗蟋蟀等等观看禽虫畜兽厮打相争的各种斗戏。

  登上斗技场的鸟禽

  大约成书于战国中期(公元前四世纪)的《左传》昭公25年(公元前571年)记载:“季、郈之鸡斗。季氏介其鸡,郈氏为之金距。”可见斗鸡活动的历史极其悠久,而且当时畜养斗鸡的贵族饲主,看来还花样百出地为鸡戴盔披甲,或在鸡爪上加装金属利器,以增加己方的得胜率。自然界中,据说只要小公鸡长出鸡冠,翅羽初冒,就会经常血气方刚地捉对啄打。像是明周之冕《榴实双鸡》与宋李嵩《明皇斗鸡图》所画的,就是古早农村生活中常见的公鸡打架,画家捕捉了公鸡涨鼓羽毛、伸长脖颈、怒目相对、决心一拼高下的样貌。

  史上被拿来打斗取乐、甚至签赌敛财的鸟类不只是鸡,斗鸭、斗鹅还有斗鹑、斗画眉、斗雀、斗鹪鹩等都曾经风行一时。记载西汉(公元前202-公元8年)轶事的《西京杂记》叙述“鲁恭王好斗鸡鸭及鹅雁,养孔雀、鵁鶄(一种鹭鸶类的水鸟),俸谷一年费二千石。”说的就是那位“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官,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的鲁恭王刘余(公元前55-公元前128年),不惜耗费大量饲料以养斗禽的事情。鲁恭王一年花在饲养这批斗野禽的钱粮到底有多夸张呢?汉代官吏的秩禄等级第一等是万石,接下来依次是二千石、千石、六百石和斗食。领万石者仅有:太师、太傅、太保、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和前后左右将军等中央位阶最高的文武官员。领足二千石的官员只在他们下面一等,相当于中央机构的主管人员部长级以上的薪水。魏晋隋唐时期,不但达官贵人热爱斗鸭斗鹅,连魏文帝曹丕(187-226)和唐僖宗李儇(862-888)都曾积极参与此类活动,《新唐书》记载唐僖宗喜与诸王斗鹅,使得鹅价水涨船高,甚至喊到了一鹅50万钱的天价。

  大约成书于清道光30年(1850)的《续客窗闲话》卷七《斗鹑》说:“禽之善斗者,有鸡、有画眉、有鹌鹑……南人好斗画眉,北人好斗鹌鹑……富室贵胄,遇有俊物,不惜重价购之。……示日开圈,鹑客麇集,挟资千万。”可见,各种斗禽签赌是当时博弈热钱汇聚的重头戏。传钱选《画眉清筱》所画的,就是野外草竹荆枝之间打斗坠地的画眉鸟,图中两鸟相斗正酣,居上的一只看似已经压倒敌人,可下方的对手却抓住它的鸟喙继续顽抗。画面就这么凝冻在这势均力敌的瞬间,画家促狭地营造了好像对手下一秒钟就要奋翅翻身、反制逆转的紧张战势。

  传宋陈居中《斗鹑》,画的则是两名席地而坐、斗鹑取乐的异族人士。红色的树叶显示时已至秋,两位尖帽髡发的蓄须男子,趁着在溪畔放马时,铺开彩毡斗鹑,一人手持树枝,撩拨着毡毯中央的鹌鹑,面容专注。另一人则兴致盎然地抱膝而观。二人视线交汇处,两只鹌鹑直背伸颈,面对面分腿而立,状欲扑啄。这场斗鹑不只吸引人的眼光,似乎连那两匹低头进食的马,也忍不住抬眼观望战况如何。明朝人谢肇淛(1567-1624)所着《五杂俎》卷九中载道:“江北有斗鹌鹑,其鸟小而驯,出入怀袖,视斗鸡又似近雅……鹑虽小而驯,然最勇健善斗。”清初记载雍正皇帝(1678-1735)对子孙百姓训勉劝戒之言的《世宗宪皇帝圣训》和《世宗宪皇帝上谕八旗》《世宗宪皇帝上谕内阁》,以及朱批谕旨里面,都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禁止斗鸡、斗鹌鹑和斗蟋蟀等事。清人徐珂(1869-1928)在《清稗类钞》考证“斗鹌鹑之戏,始于唐,西凉厩者进鹑于玄宗,能随金鼓节奏争斗,宫中人咸养之……惟既以博斗争胜负。”就连文学家鲁迅(1881-1936)的杂文《观斗》中也提到:“……最普通的是斗鸡,斗蟋蟀,南方有斗黄头鸟,斗画眉鸟,北方有斗鹌鹑,一群闲人们围着呆看,还因此赌输赢。”看起来斗鹌鹑不但是外来习尚,还源远流长一直持续到近代。

  如何记录战斗的瞬间

  打架如果动作慢了就得挨揍,如何描写瞬息万变的动态,是考验画家的重要课题。鸟类动作敏捷,画家更需具备高超的观察力,才能画出打斗的细节。明初任职于宫廷、被誉为“禁中三绝”之一、出身福建沙县的花鸟画宗师边文进(活动于15世纪初期)所画的这一幅《春花三喜》,以继承宋代院体花鸟传统的工笔写生取胜。全幅双钩填彩,设色妍丽,在红绿交映的花竹之下,两只色彩鲜艳的长尾山喜鹊正羽翮全张地奋力搏击,树上还有另外一只引颈鼓噪,状甚激动,为纯粹视觉性的画作增添了听觉上的暗示。在富于装饰性的花鸟挂轴中,这场有声有色的打斗,对于提升全画的动势与精彩度都有极大加分效果。画家以细腻的丝毛敷染技法,层次丰富地描绘山喜鹊的鲜艳彩羽,表现出羽毛一根一根软硬不同的质感与各个受光面的色泽变化。并且对于鸟羽生长的顺序结构掌握极佳,不只是竹枝上敛翅停栖山喜鹊的翅膀和尾羽排布整齐,地上两只也翼尾贲张,动感强烈;就连仰俯侧反扭打正酣的鸟儿也丝毫不苟地画出内外向背羽翮的组成,画家于此近乎炫耀地展现自己对鸟类翎毛的详尽知识与杰出画艺。

  另外,托名边文进的《胎仙图》,是一幅全长800多厘米的纸本长卷。全卷画鹤136只,举凡飞者、鸣者、啄者、斗者、争食者等形态各具,变化非常丰富。这类像是“百子”“百骏”“百鹿”的百数图,画中人物动物为数众多,因为必须顾及姿态变化,与画面的疏密动静搭配,打架争斗场景也是画家经常选择的处理方式。虽然一般人可能很难想象仙风道骨的丹顶鹤也有打起架来的时候,但是鸟类当中,丹顶鹤的领域性极强,据说连动物园的饲育人员进入鹤园都要格外小心。而且丹顶鹤属于大型鸟类,身长约120-160厘米,展翅长达二米,喙长约20-30厘米,鸣声嘹亮,打起架来气势撼人,非同小可。此卷后段三鹤围攻一鹤的场景,占了上风的三只鹤以多欺少,一只把敌方压倒在地,屈居劣势者的鹤鸟喙部,又被另一只用嘴箝制,此外还有第三只雪上加霜般昂首拍翅、正欲啄下!紧张的情节,不但令画外的观者为被斗倒在地、寡不敌众的那一只鹤担心到捏上一把冷汗;在画里还惊起了群鹤冲宵,飞向另一处花木扶疏的场域栖息作结。这段打斗场景,似乎是画家特意安排作为压轴的精彩片段,为整卷画作掀起趣味盎然的高潮之后,方才热闹收场。

  在传统绘画里,常见有带着僮仆,从事焚香、听琴、赏景、鉴古等各种静态活动的文人雅士。但对一般庶民大众来说,热闹滚滚的动态场景可能更精彩可观。在色彩艳丽、富含装饰性质的翎毛画中,除了那些常见的被特意定格、好像在摆姿势当模特儿衬托花卉水果的鸟儿以外,画家偶尔安排健康活泼的鸟禽群集打斗,增加趣味之余,更赋予了画作一分引人开颜雀跃、生机勃发的昂然斗志,也在纯粹的视觉装饰性中,加入某种程度的鼓舞娱乐效果。值此新春之际,希望大家都像此次集锦的画作主角们一样,活力充沛、斗志高昂地迎接新一年的挑战。

(文/吴诵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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