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的中国乡村建设以此前的“三农”问题为背景,更有“脱贫”后的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的需求,因此,在现代化潮流中的乡村建设,对于中国来说就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显然,今天的乡村建设不同于上个世纪中期的“扫盲”时代,而今天乡村美好生活的幸福指数也不同于过去。乡村建设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或教训,可是,我们一般谈的都是成功的经验,实际上也可以反思一些不太成功的或者是失败的教训,这对现代化潮流中的乡村建设尤为重要。如果建设形成了对历史文化传统根脉的破坏,那就不仅是很难修补,而且会产生再也回不去的问题,比如逝去的很多村落、宗庙、祠堂以及历史建筑、桥梁等。
传来的都是好消息(装置) 焦兴涛(图片来源:《中国文化报》)
乡村建设的核心应该是尊重乡村的历史和文化传统,珍惜乡村的自然和生态资源,维护原住民的生活和风俗传承。这三条应该成为基本的原则。如此来看乡村建设那就不应是城市化的建设与发展,也不能成为现代化城市建设与发展的乡村版。乡村建设还是要保留乡村的特色,更不能违背村民的意愿。可是,如今成为典型的往往是一些利用乡村资源的产业加盟,这种消费乡村历史、文化、自然资源的产业,其商业化尽管有其产业自身的特点,也有可能带来乡村的一些经济利益。然而,这种对乡村本色的消解,尤其是可复制的产业特点,往往是产生同质化问题的根源所在。那么,千村一面的流行化就成为目前乡村建设中呈现出来的主要问题。乡村建设与发展只有去除同质化,才能留住田园风光和乡间特色,才能使我们的乡村更乡村。
“艺术乡建”首先应该考虑到当地的历史和文化传统,因为这是数百年、上千年所积淀而形成的乡村中的文化根脉。当它成为离开这里的年轻人的乡愁和记忆的时候,山水自然、天人合一的生态系统依然按照日出日落的规律而运转。“艺术乡建”如果没有限度地消耗这些资源,乡村文明就会消失,或者出现千村一面的情况。应该像珍惜乡村自然和生态资源那样,在尊重的前提下珍惜那些珍稀的历史文化资源。显然,这应该是如今在一些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成为热门的“艺术乡建”所必须要注意的核心问题,并由此明确“艺术乡建”的基本原则。这之中,在“艺术乡建”已经开始流行的当下,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在乡村建设中,艺术不是唯一的选项,只是其中的一个选项。面对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艺术的融入并不是万能的,艺术家也不一定都具有点石成金的能力。那么,“艺术乡建”就不能仅仅是简单地挂红灯笼、画墙画、做主题墙以及其他的一些艺术符号的添加等,而是要让艺术在区域中显现出符合乡村特点的多元性和多样化的风采,显现在世界文化多样性发展中的中国特色。“艺术乡建”应该用中国独特的乡村风貌来丰富世界文化的多样性,于世界文化的多样性中显现出能够看到的美丽中国。
早在上世纪80年代,一些画家进村而形成了画家村,具有现代艺术形态的艺术进入乡村之中,改变了村庄的原有业态,也改变了村民的生活。可这经不住城市化的蚕食,地被征了,盖了高楼成房地产了,村容村貌消失了,画家只能搬到离城市更远的地方。“艺术乡建”是一种融入,是一种赋能,是一种提升。“艺术乡建”一定要尊重原住民的生活和风俗传承,不要轻易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传承,比如他家门前有口井,那是完全融合到他们生活空间中的客观存在,是一种与周边关联紧密的生活相依。可是,你却要把井给艺术化,画上一些图案及其装饰,用新鲜的五彩遮盖历史的厚重,用人为的装饰改变自然的清新。原来这里民居的白墙是一种自然,浑然天成,你非得要画上和周边没有任何关系的墙画,而且那些绘画的水准实在是低下。这种用无知改变自然,用个人的偏好改变村民的生活,用流行的方式改变乡村的自然,对文化传承的影响极其严重。而一村看一村,在各种表彰和鼓励的引导下,在一个区域内就形成了一种时流,并形成了蔓延之势。
“艺术乡建”要尊重村民。不能简单地用经济利益来指挥村民,也不是把村民的房子租下来开个咖啡屋来满足自己的一时兴趣,或者开家民宿来激发一些旅游资源。如果一个茶叶产区的村里出现了很多咖啡屋,不仅感到很奇怪,而且这种不搭调的本质是消解了茶乡的文化内涵,以满足城里人旅游观光的需要而改变了乡村文化的基本面貌。这种类似于咖啡屋和酒吧以及其他一些产业置入乡村之后,虽然只是在城乡接合部,或者是在离城市不太远的有着较好自然资源的地区,可是,基于文化扩散的一些规律,它对乡村的历史文化传承有很大的影响。本来是很美的田园风光,家前屋后种瓜种豆,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这是人家的生活,对村民的尊重就表现为起码的对村民生活方式的尊重。可是,村民集中居住后彻底改变的村容村貌,也彻底改变了历史形成的社会村落及其生活方式。让村民过上城里人一样的生活,首先要村民愿意。其中多数人是世代务农,已经养成了一种不可改变的生活习惯,而与之关联的各种手艺等文化传承的内容,都是基于这种生活方式之上的历史延续。所以,“乡建”和“艺术乡建”不论是什么项目,都应以保留乡村的田园风光为皈依。
在文旅结合的当下,“艺术乡建”的背景往往与文旅结合相关。结合也好,开发也罢,都要有一定的限度。在乡村要以淳朴和纯真示人,而不是用同质化的“艺术”来影响这种原生态。在“尊重”“珍惜”“维护”的前提下,“艺术乡建”就必须要审视各不相同的历史和文化传统、自然和生态资源、生活和风俗传承,并在此基础上以艺术来赋能乡村建设。显然,强化“在地性”是避免同质化的一个重要方面,而让符合“在地性”的艺术契合到历史和文化传统之中,在自然中表现出艺术加持的力量和神奇,那么,这种契合能够做到天衣无缝,或者让人们少看到一些接缝,就能表现出“艺术乡建”的水平。这就是“艺术”不能喧宾夺主。艺术只能是融入乡建之中,不能突出于乡建之外。而艺术置入的限度,则是一个考验。“适度”是很难把握的分寸,而现实中往往是夸大,有的突出了乡村中的一些有限度的技艺,也会放大一些专门人才的手艺,将它们的才艺扩展为一种普遍性,这就出现了书法村、摄影村、画家村、音乐村或某种手艺村等,这之中画家村最为普遍,即使本地没有几位画家,但通过一些优惠的政策而吸引外地的画家进驻,从而形成区域热点。这种艺术村究其本质与村民没有太多的关系,仅仅是一些闲置房租出去之后获得了一定的收益,然而,这种“艺术乡建”就显现不出社会的发展,也不能反映新世纪、新时代提出“艺术乡建”的时代意义。
艺术不能改变基本的乡村文化面貌。不能强加,也不要左右。在乡村建设中的艺术家要承担基本的社会责任,也不能忘却专业伦理,不能用个性的和在一定范围内的能力来改变乡村的历史、文化和自然。社会要关注“艺术乡建”的文化内涵和品质,要考虑到可持续发展的问题。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一些项目的短视以及相关的问题已经显现,还有一些待时间检验,这都应该有一些基本的评估。总之,只有深具品质的“艺术乡建”,才能在持续发展中惠及当下,造福子孙。
(作者:陈履生,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造型艺术委员会主任,北京文艺评论家协会顾问)
延伸阅读:
中国文艺评论网
“中国文艺评论”微信公号
“中国文艺评论”视频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