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画派弘扬中国水墨艺术精神,强调“心象”表达,强调人心与自然的贴近,把山水画艺术推向了一个新时期。近代继承发展新安画派成就最大者是黄宾虹,他认为:“要成为大家,必须对古人之画,先观其法;既明其法,尤当发愤专于功力,贯通融会而神明之;集思广益,兼有众长,上下古今,成为已有。”这是他学习古人的一条清晰脉络。在新安画派诸前辈中,黄宾虹对渐江学得深、悟得透,从其著述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学习渐江的心得:
强调了渐江师古人兼师造化。黄宾虹《古画微》中评渐江“……其诗画俱得清灵之气,系从静悟来”。静悟,即指悟传统、悟造化。渐江《倡外诗》云:“迂翁(倪云林)笔墨予家宝,岁岁焚香供作师。”渐江自诩笔墨以倪云林为师,但是,如果师古人而不兼师造化,就会像黄宾虹说的:“而徒事临摹,易滋流弊,相沿日久,枯赢结涩,嗣响无闻,良可慨也。”画家贵在胸有丘壑,黄宾虹提出:“后之学渐师者,非不极意经营,而乃愈似愈远,曲务形肖因为失之。”“即谓渐师似云林,亦非知已。”“有人谓渐师专学云林者,因其简谈,全属皮相之论。”进一步论证:“是不明画有笔墨,而并不明画有邱壑之言也。”渐江认为:真正伟大的作品,都是根据真山水创作出来的,所以学习古人应兼师造化。黄宾虹说:“渐师之画,初师宋人,游迹所至,莫不模写,泉源水口,曲折自然,横岭直峰,晦明合度。”这就是说,以宋画观察自然,又从自然之中形成自己的画法,即石涛所谓“搜尽奇峰打草稿”之意,这样学习才能有自己的创造。
学习古人应求神似。黄宾虹说:“画贵神似,不取貌似;非不求貌肖也,惟貌似尚易,神似尤难。人人畏难,徒习其易。”黄宾虹说渐江学习元季四家:“莫不精妙,独仿云林,尤为擅长。”“古人兀兀穷年,专心求学,岂肯浅尝中辍,苟能朝斯夕斯,锲而不舍,而后知糟粕之外,尚有精华。”“渐师画松不似黄山卧龙松,是其笔墨高处,令人见笔不见松,谓为不似固宜。”道破渐江笔下不仅有造型,更有精神。学习渐江实者虚之、虚者实之,重虚实的关系。石涛评论渐江:“风骨泠然生活。”黄宾虹说,渐江“若其徒学云林,则必如后人之学渐师,全是骏钝而不足观矣。故谓黄山为渐师胸中所弃藏之邱壑可也”。黄宾虹了解渐江极深刻,但他画黄山,完全不似渐江所画黄山,而是黄宾虹自己的独特风格。“愈似愈远”的道理对今天学黄宾虹者同样有启发。
从渐江的艺术实践中,强调画家学习书法的重要性。黄宾虹说:“不习书法,画不易高。”他推崇颜鲁公,得其神似。渐江书法也学颜鲁公,“笔笔用中锋,均自籀篆而来”。黄宾虹对于书法结体、章法的问题重新认识,从疏密、虚实、黑白等方面一一论证,多与渐江有妙合之处。“凡山,一连三峰或五峰,其气莫不左右相顾,牝牡相得。凡山之石,其左者莫不皆左,右者莫不皆右。凡水,其波浪起伏无不齐;而风之所激,则时或不齐。我以此知字之布白,当有顾盼;当有趋向,当寓齐于不齐,寓不齐于齐。”黄宾虹将渐江最擅长的“以白当黑”假借于书法布局中,构成了他对书法结字谋篇的空间意识。
在山水画创作上,黄宾虹十分超前地做到了守正创新,其学习渐江活学活用对今人的启发是:中国文化按照自身发展的轨迹完全可以达到新的高峰,黄宾虹挖掘出的这些规律性的东西,对探寻中华文脉的方法论深有启迪。
首先,注重从古人作品中汲取营养,“师法自然”“取画中精神”,注重学习古人与兼师造化的关系。黄宾虹提出,学习古人,第一是要学其精神,第二是要有所取舍。只学古人笔墨还不行,还要兼师造化。黄宾虹山水画的学习非常系统,分为三个阶段,分别为早期以师古人为主、师造化期兼研习传统和破茧而出的独创期早期,以临习古人为主,主攻宋、元、明画,重点学习渐江、查士标、程邃、程正揆和髡残等人,笔法、墨法和章法都极力向新安画派画风靠近,体现出新安画派简淡、疏朗、清逸的特征。黄宾虹在师古人的过程中,跟随时代变化,取各方之长融入自己的创作之中,也不排斥西方绘画,注意研究,终成自家面貌。他的创新改变了传统新安画派原有的情感基调及表达情感的方式,开创了新安画派新面貌,为新安画派在近现代的传承和创新做出了巨大贡献。
其次,黄宾虹对新安画派的继承理论与实践不脱节。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黄宾虹行遍渐江之水,游历祖国大好河山,沿途写生,常活动于新安江、杭州以及金陵等地。这一时期他注重汲取古人作品中的笔墨特点为己所用,笔下墨色开始呈现出浑厚气质和墨气淋漓的景象,开始了“黑宾虹”的画风转变。其画学思想“内美”的提出是其艺术思想成熟的标志,他主张以书入画,提出了“平、圆、留、重、变”的“五笔法”,又随着自己艺术风格的转变提出了”浓、淡、破、泼、焦、积、宿”的“七墨法”,在绘画理论与技法上有自己突破性的贡献。
最后,黄宾虹抓住时代的发展脉搏,认为画派的精神内核不是一成不变的,警惕泥古不化。黄宾虹的绘画讲求学古而不泥古,对古人的学习讲求“画贵神似,不在形似,所以不似而似者,为得其神似”。他对传入国内的西方绘画有系统的认知,发觉中国传统绘画与欧洲古典油画多有相近之处,而印象派和野兽派其中的光影表现和率性表达与文人画也多有暗合之处,并从西方绘画尤其是色彩运用上汲取营养。新安画派从清初的确立到后人对其特点的不断强化、不断构建,其面貌也在随着时代不断发展,这提醒我们在自身的绘画创作之中不应一味临摹古人,仅以古人之法来创作,而是应紧随时代,集各家所长,发掘自身,努力创新。
正如黄宾虹所言:“笔墨之法,授之于师友,证之以诗书;临摹真迹,以尽其优长;流览古人,以观其派别;集众善之变化,成一己之面目。”黄宾虹对新安画派的学习态度和成果,会给我们无尽的启发。
程阳阳 溪山无尽 纸本设色
(作者:程阳阳,中国美术馆艺术传媒推广部主任、研究员,中国教育学会美术专业委员会副理事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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