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吴长江艺术的三个精神维度
德尕才让(水性颜料、纸) 吴长江
45年来,吴长江几乎每年都要奔赴高原现场写生创作,践行中国现代艺术的“西行”传统,终构筑起一部体量宏大、风格整一、造诣精深的高原艺术景观。10月26日至12月22日,“直面高原——吴长江‘西行’绘画研究展”在四川美术馆·神州版画博物馆举行,通过70余件典藏作品梳理回顾了吴长江自1980年迄今45年青藏高原写生创作的恢宏历程。时至今年,近古稀之年的吴长江仍不知疲倦、不遗余力地奔走于北京和高原牧区之间,践行艺术信念,探求艺术真谛。在当代中国美术发展中,吴长江俨然成为一个颇为独特且值得关注的艺术个案,而精神性则成为我们解读其创作实践和艺术追求的一个关键视角。
坚守中国艺术的“西行”传统
20世纪30年代至40年代,中国艺术界掀起第一次走向西部的“西行”写生创作运动,张大千、赵望云、庞薰琹、吴作人、关山月等众多艺术家先后奔赴祖国大西南、大西北,探寻中国现代艺术的民族风格,代表作品如关山月的中国画《鞭马图》、吴作人的油画《藏女负水》等。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中国艺术界掀起第二次“西行”写生创作运动,董希文、朱乃正、李焕民、李少言等艺术家奔赴祖国西部,用艺术表现社会主义建设成就和人民生活——青藏高原的独特生活和人物形象给予画家极大的创作灵感,代表作品有董希文的油画《春到西藏》、李焕民的版画《初踏黄金路》等。新时期以来,中国艺术界又掀起第三次“西行”写生创作运动,潘世勋、徐匡、韩书力、吴长江等艺术家再赴祖国西部,甚至扎根于此,推动中国艺术的现代变革,代表作品有徐匡的版画《主人》、吴长江的版画《西藏组画》等。
经过近百年众多艺术家的持续耕耘,“西行”已成为中国现代艺术史中一个独具魅力的艺术传统,呈现出无限的艺术革新潜能。历史地看,其一,将“西行”作为一种推动艺术创新发展的问题意识,强调艺术家要走出画室,要“为社会而艺术”,在广阔的社会空间和地理空间中探索艺术创作的可能性;其二,将“西行”作为一种写生创作实践方式,从而构建成20世纪以来写生新传统的重要一环;其三,由“西行”的艺术创作表达,进而转化为民族精神的艺术表达。
对于吴长江而言,他始终高度重视并持之以恒践行中国艺术的“西行”传统,他提出了“现场创作”的概念,强调在高原现场直面对象、快速作画,及时记录对象形貌,将写生提升为一种极富创造力的艺术创作方式,由此捕捉刻画高原人的精神之美,并成为“西行”创作的代表艺术家之一。
体认中华民族共同体精神
审视吴长江45年的写生创作历程,我们注意到,在画面处理上,吴长江很少刻画复杂生活场景,仅以精炼的构图刻画高原人物形象,力图捕捉高原人所共有的而其他人群所稀有的群体形貌特征。他的作品人物形象处理不注重刻画复杂的人物行为、动作,而仅作人物坐像、立像,由此最大程度地减弱主题、内容在创作中的分量,专注于向高原人共有的精神家园的深处发掘,塑造高原人独特的精神意象。
在高原写生创作中,吴长江还始终坚守艺术家的主体“在场”。这种“在场”既强调艺术家的身体“在场”,更强调艺术家的情感和精神“在场”,最终达到他所说的“真正的感情交融”——艺术家能够深切感到一种不分你我、高度融合的中华民族共同体精神意象的存在。正如吴长江所说:“我想画的无论是高原牧人还是农夫,这些人不就是我们吗?不就是自己吗?不就是我们的祖先吗?最原初的这些东西,我们都能在这些高原民族身上看到。”吴长江以一种悠远的历史视野,透过“最原初的这些东西”,看到了“我们”“自己”与高原人之间的连通一体。“最原初的这些东西”,不仅是吴长江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历史意象的深刻感悟,也是他45年写生创作最质朴的追求。
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刻画,吴长江经历了从早年对于高原“他者”的想象,如他早期著名的石版画作品《西藏组画》;后来经由长期的高原写生创作,他转变了态度、提升了认识。他说:“这么多年画下来,自己最大的感受是从表象到内在的追求,从最初作为外来者表现高原牧民形象,到如今内化为就是在画自己的兄弟,用尽可能丰富、灵动耐看的作品反映高原牧民身上那种既与自然抗争又与其和谐相处的精神风貌。”他通过画笔热情赞颂高原人的精神风貌——“他们生性乐观、热烈、豁达、开朗”——也正是“我们”所共同具有、共同追寻的高贵精神品质,即中华民族共同体所共有的“精神风貌”。
回归中华文化的主流脉络
吴长江直面高原,直面文化,日益转向对于高原文化精神的追求。他力图站在中华民族文化、中华美学精神的“生活高原”“自然高原”和“精神高原”的高度上开展艺术探求,体现其胸怀的深沉闳约的文化抱负和审美理想。他自觉担负起研究、弘扬高原文化的主体责任,采取类似“艺术人类学”的艺术研究方法,尤其通过他高超的素描艺术悉心研究高原人种独特的形貌特征、高原独特的民族服装和头巾发辫特征等,他后期之所以采取“现场创作”的独特方式,也是为了能够更快速、更及时地记录高原人形象及其所包含的文化因素。正如他所说:“随着岁月的积累,对藏民族文化和生活习俗的逐步了解,使我对青藏高原和她的文化的热爱与日俱增,便愈来愈强烈地感觉到似乎在冥冥之中我与青藏高原有一个前世之约。我与他们的心灵是那样的近,好像我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与其说吴长江画的是高原人,毋宁说他画的是那片雪域高原热土。似乎只有置身这片高原热土,他才能寻觅到自我生命得以安放和绽放之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历经无数次旅途颠簸,将“身体行为”“体能限度”纳入写生创作的全过程,首先是对自己发起的一场高寒之地的身体挑战。他通过自我身体的深切体验、融入乃至畅游高原自然,再通过画笔表达自我对于高原自然的真切感受,最终凝结为他的高原艺术创作。他对于高原人形象的刻画始终包含着他对于自然的向往和追求。自然精神一直以来都是中华传统文化和中华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说,吴长江虽然刻画的是高原人物形象,但他最终又回归到中华文化的主流脉络。他将艺术创作提升到民族精神和文化精神融合表达的新高度,为新时代艺术创作尤其关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艺术表达提供了积极的借鉴意义。
(作者:郝斌,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重庆大学副教授)
延伸阅读:
中国文艺评论网
“中国文艺评论”微信公号
“中国文艺评论”视频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