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和经典的历久弥新,取决于重新开启的历史语境,我们对线性史观和自然之道的反思,展现的是人与世界相互关联的具体性。新画意之“新”,就是要探讨“画意摄影”所提供的美学和表达方式,能否演绎与衍化出新的境界,对我们当下汹涌而至的感官体验进行有效地整理和构建。也就是说,新画意之“新”,在于传统画意摄影要经过“转化”,合理改造其内在语法,使得它向复杂的当代生活完全开放。这当然不是易事,但很值得我们去努力追索。
董冬《奇境缘·空山》系列之一
具体而言,画意摄影固有之精神,主要有两方面。
一是美学。无论何时何地,一旦离开了美学思维,人们将很难找到更好的出路。审美蕴蓄着自由和创造,其强烈持久的内趋动因的作用与渗透,使得审美成为理性与感性的交叉点和结合点,并承担起与社会存在不断加剧的异化现象相对立的职责,就如同哲学家理查德·舒斯特曼在《生活即审美》中深刻指出的:“在一个其他各个方面都是冷冰冰的物质主义和法则规定的世界里,审美成了一个自由、美和理想意义的孤岛,它不但是最高愉快的唯一所在,也是精神皈依和超越的一种方式。”因此,画意摄影的美学诉求是否完全时过境迁,我看未必。
二是借鉴。一部摄影史,从不乏有志者把摄影作为独立的视觉艺术加以看待和实践,对此我非常赞同。但同时,一部摄影史,也是不断借鉴、不断学习从而不断发展壮大的进程。摄影的历史短短两百年不到,并不足以向时间攫取更高、更多的价值来供我们用度,故而,它有继续创造的动因。换个视角看,方兴未艾的当代艺术,博采众长,跨越边界,摄影在其中风生水起,而摄影本身,更没有理由画地为牢。所谓继续创造,至少一部分表达方法有赖于此。
叶文龙《冬雪》系列之一
画意摄影固有的精神,是我们要发扬光大的。值得注意的是,说到画意摄影,大可不必拘泥一时、一地、一人、一招、一式,相较于摄影家郎静山的年代,现如今资讯发达繁盛,眼界阔大,能利用的古今中外资源丰富多样,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已是事实而不是愿望。美学的借鉴,不能僵硬,其外延和内涵,均应扩展、周转、延伸,甚至脱胎换骨,我们要保持开放的态度。
我欣喜地看到,一些有想法的摄影师,已经在实践方面走出了值得鼓励和赞赏的坚实步伐。画意摄影在数字化、互联网新时代的演绎与衍化,归根结底,是考验、检视摄影师如何把重点放在对周遭景致的观看理念上。被考验、检视的不仅关乎景致,更是我们的身心触动和感受。摄影师既是观察者,也是被观察者;既是影像的主体,同时又是客体。
我们乐见摄影师扭转固有的影像风格,不单关注拍摄题材,也留意题材究竟以怎样的方法来呈现:或者,日复一日行走四方,追寻影像的成果,经由反复的观察和考量,使作品成为关于文化的视觉评论,而非只是描述一种单独的特殊状态;又或者,尝试从复杂的景致里提炼纯粹的经验,以审慎但又直觉的表达来作出回应,引发观众内在的联想与对话。
周民《仙鹤颂》系列之一
即便他们的作品里有云烟、有林泉、有幽谷、有远山、有湖光帆影,其实也是被当下的价值重估和身心思索所驱使甚至支配的。新画意之“新”,也是在提醒我们,应当看到表象背后的重心,即如何理解、勘察历史洪流中人的自然属性和文化属性,如何保持对当下生活的情感和警觉,同时又能通过照相机使这样的生活获得妥帖的形式感,进而重新使摄影的叙事观念成为一个议题。
在巨变时代,多数现成的模式已然或正在失效,既往的理念和经验正在接受检讨,这是探究历史的必要性,也可以说,这种探究就是在理解和造就我们自己。不论传统和历史多么重要,都不可能永久地套在它们的躯壳里面凝固不动。
传统和历史是一个早先存在的规定,但在如今探讨新画意之“新”,我认为,传统和历史是活的,始终存在诸多变数。如果没有引入共时的横向坐标,历时的纵向坐标远远不够。传统和历史将与当下多元文化广泛地对话,这是画意摄影自我校正和修订的前提。另一方面,画意摄影的精神以及意义,只能在与当下多元文化的对话之中得到充分阐释或验证。画意摄影不是保存传统和历史的孤立标本,而应当以互动的方式活跃于当代视野之中。
自然是艺术的开始,这已是共识。时至今日,属意自然的中国画意摄影能否作出新的贡献?这就要求我们必须正视传统和历史的当下表现,而且清晰地意识到传统、历史与当代性之间的紧张。画意摄影来自传统和历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那么,是负重还是资源,取决于创造性转化的成果。我们应当寄望画意摄影演绎与衍化为一种积极的角色:摄影不仅显示形象,而且还有机会提供智慧。
高建设《黄河》系列之一
世界虽然物质丰饶,仪态万千,但综而观之,是意志的图画。一个真正的摄影师,他与他的视觉世界是可以有着完全个人的、由他的身体出发、最终回到他的心灵的联系。从这个意义上说,无论新旧,画意即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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