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技道统一中刻画热血军魂
——浅谈现代军旅杂技剧《第三战队》的艺术特色和创作启迪
近日,西安战士战旗杂技团出品的杂技剧《第三战队》在北京天桥剧场连演数场,收获了首都观众的口碑和掌声。我以为,这部作品在杂技剧的主题选择和本体探索,杂技和其他肢体表现手法的借鉴融合与跨界呈现,以及多媒体技术在杂技舞台运用等方面,都作出了不俗的探索,其主要特色在于以杂技形式回应军旅题材内在吁求,在强叙事和强技巧的互相赋能中,拓宽杂技塑造人物、讲述故事的空间,以高品质的演出和有价值的创作启迪,刷新了我们对杂技剧的期待。
文艺作品的题材对其形式既有吁求又有限制,吃透题材的内在逻辑,是完成艺术形式创造的前提。杂技的艺术特性构成了艺术形式中最重要的规定性。对于杂技剧而言,题材选择尤为重要。近年来涌现出的《战上海》《化蝶》等优秀杂技剧作品之所以为人称道,除了表演者精湛的技艺之外,作品题材对于杂技具有强烈的可演性也是重要原因。《第三战队》在这方面作出了同样正确的选择。作为一部现代军旅题材作品,《第三战队》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在浩瀚海域的无人岛上,某国安置了一种新的侦测设备,在不断收集附近海域情报的同时,还带来强磁干扰。而我军即将在同一海域进行新型战略水下装备试验,最有利的窗口期只有短短一天。六名精心挑选出来的特种兵,组建第三战队,受命秘密登岛,去完成在天亮前找出侦测设备并将其彻底摧毁的艰巨任务。
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该剧妥善处理了题材和形式的关系,在坚守杂技艺术本体、创新表达军旅题材的同时,以题材的思想内核和精神气质丰富和拓展了杂技形式的文化内涵。众所周知,杂技以奇难险巧见长。惊险的场景、高难的动作、巧妙的构思,是杂技的美感来源,也是这门艺术吸引人的秘诀所在。杂技演员只有亮出真功夫,在舞台上克服“险”和“难”,展示“奇”和“巧”,才能让观众从内心形成对力量和生命的崇敬,获得审美愉悦。在《第三战队》的故事里,大海、海岛的地理环境,紧迫的任务时间,高科技对抗的情节设定,本就具有“难”和“险”的特点,这就为剧中高空、长杆、吊索等多种杂技门类的特色彰显提供了题材基础。
比如,作品第一场就奉献了精彩的抖杠、顶手等表演。当两名演员高高跃起,凌空转体,又稳稳落在各自杠上,继而再次腾跃,完成空中动作的同时,迅速移形换位,降落在对方起跳的杠上,演员对空间相对位置的精准把握,对腾空高度、动作力度和换位节奏的自如拿捏,令观者无不动容,一颗心也随之起落。当两个演员互以对方的手为支点,支配各自肢体以突破常人极限的角度弯折移动,或平行于地面,或旋转于舞台,作出一系列令人惊呼的动作,演员在身形曲折中对筋肉的把控,在默契配合中对力量的运用,又让观众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神凝肉紧。假设这些技巧不以情节和场景为依托,只是孤立呈现,其“险”“难”“巧”当然也能给观众带来视觉享受,但是,当《第三战队》把军旅题材和杂技形式融合在一起,技巧就被高度情节化、场景化了。此时,演员肢体对生理极限的克服,带给我们的就不仅是技巧之绝、力量之美,更有其背后的情节张力和精神魅力,这就是人民子弟兵不畏艰难、使命必达的坚强意志和英雄气概。
再如,第二场以战士俱乐部为场景设定,讲述男兵02和女兵04间的斗嘴斗气,以此深化对两人形象的刻画。在这里,创作者选择了从台球引入,构思是很巧妙的。一来,击打台球时的三点一线瞄准和04狙击手的身份有着内在勾连,再者,台球比赛也符合战士日常消遣的真实情景,让剧情更接地气,也让人物有生活气息。而从全剧节奏和氛围来看,这个片段为作品刚性、紧张的主基调增添了几分轻松色彩,有效起到了调剂作用。球技在这部分得到淋漓尽致的运用,在欢快的氛围中,演员显示了收放自如的抛接技巧,只见绿色小球在空中弹起落下,越转越快、越转越多,连绵不绝,令人赏心悦目、拍手叫绝。更重要的是,熟练驾驭这些不安分的小球的正是剧中那位自信满满、个性张扬的队员02,这个角色的性格恰如这些跃动的小球,灵活洒脱却也躁动不安,潜伏着旁逸斜出的可能。作为观众,我们在球技的心理暗示下,不由得像担心小球逃出表演者的掌控那样,生怕这位02给战队惹出什么麻烦来。其实,也恰是在这种杞人忧天式的隐隐不安中,队员02的形象被牢牢记住。就这样,杂技技巧成为了人物刻画的有效手段。剧中类似的处理还有不少,作品的创作者和表演者正是通过对跳翻滚叠钻以及对手顶、双人皮条、高空抛接等诸多技巧的综合运用,既艺术又真实地再现了特种兵高墙攀爬、翻越障碍、高空伞降、综合格斗、海底深潜等高难动作,从而在杂技形式和军旅题材的相得益彰中把题材内涵和优势更加充分地开掘和展现了出来。
杂技剧创作实践反复证明,保持“杂技”与“剧”的适度张力,实现二者的有机融合,让技与道并进互映,是一部杂技剧取得成功的决定因素。一部作品,如果沉溺于技的表现,充其量是一台合格的杂技秀;反之,如果过于执着剧的诉求,杂技的审美内涵就可能无法充分表达,观剧的乐趣也就少了许多,而剧中蕴含的思想和文化因子,也将如无桨之船,无法抵达观众心灵的彼岸。值得肯定的是,《第三战队》妥善处理了“杂技”与“剧”的关系,以叙事的要求选择技巧,又以技巧的完成推进叙事,让观众在杂技之美中深刻感受到军旅故事的精神力量。在讲故事的过程中,创作者充分运用戏剧手法,采取了倒叙、插叙等形式,把第三战队在无名岛执行任务的过程,与战队从训练到组建的经过,切割为若干核心场景,用类似蒙太奇的手法加以编辑重组,既未脱离时间进程的逻辑,又跳出了自然时间的线性束缚,搭建了以无人岛执行任务为主干,以海军陆战队训练场、海训基地俱乐部、模拟训练场发生的小故事为补充的叙事模式。对于作品的艺术性和完成度而言,这一叙事模式的搭建十分重要。
从“剧”的意义上看,叙事模式实际上是人物的舞台,剧中六名队员,秉性各异,队长成熟稳重、雷震棱角分明、黑豹幽默机警、林丛直率洒脱、晓飞朴实坚毅、海瑶随和大气,这些性格特征在训练场、俱乐部发生的一系列冲突中得到了具象化的呈现。需要格外指出的是,对于这部杂技剧来说,这一点尤为重要。因为按照剧情设定,这六名队员在绝大部分情节中以从01到06的代号互相称呼,虽然该剧在演员台词上作出了极大的突破,但杂技表演对身体的严格要求客观上让演员无法通过台词和表情作出更多区别化的表演。在这种情况下,以02和其他队员的冲突为主线的训练场和俱乐部故事,就起到了标识角色的重要作用。清晰的角色呈现让《第三战队》的故事逻辑更加合理、讲述更加流畅。特别是解救人质的模拟训练这一场,队员们之间的合作和模拟对抗,以及关于军人使命的理性思考,让其“个性画像”更加精细可感,也为各位队员在无名岛执行任务时的表现埋下了伏笔,增强了剧情的合理性,让“第三战队”不再是一个概念,而是一群立体的人物、一个生动的故事。
从“杂技”的意义上看,叙事模式又是舞台空间的升华。如果说,舞台空间主要服务于杂技在技巧层面的表演,那么,叙事模式推动了技巧在意义层面的表达。《第三战队》是一部高度关注叙事的作品,在赋予杂技剧强叙事特色方面作出了有益探索。举例而言,剧中对女队员04也就是狙击手心理独白的舞台处理就可圈可点。这个场景中,舞台被分为两个部分,一侧是狙击手的内心反思,另一侧是杂技演员的单杆表演。伴随着狙击手复杂的心理活动,一旁的杂技演员以竖杆为支点,依靠臂力、四肢和身体的协调,攀上滑下,腾挪旋移,动则流畅,静则果断,行云流水完成了一系列高难度工作。而这些肢体动作与狙击手的心理活动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呼应和联动,一而二,二而一,在借物塑形和以形传心中,舞台两个区域相互照应,共同完成了艺术表达的任务。狙击手04台词中“镇定、冷静,就像草丛里这块石头,风速,温度,湿度,距离……我都能感受,但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意我的存在”,都被杂技演员以可视化的方式呈现在观众面前,以肢体在空间划出的直线和弧线,一如狙击手内心的起伏波动。我以为,在同一个舞台上,把一个演员的心理活动转化为另一个演员的肢体运动,运用杂技语言实现内心戏的外化,是一种十分巧妙的艺术创造。因为,当杂技技巧成为心理活动的可视化载体,作为观众,在我们耳听演员独白、目观单杆表演时,充满情感的力量和充满力量的情感也被同步传抵心中,从而获得了独特的“沉浸式”观剧体验。可以说,杂技与内心独白的融合,让我们看到,杂技艺术蕴藏着无穷的舞台生命力,也启示创作者只有把杂技作为赋能者,自觉用好“杂技+”的手法,才有机会赢得艺术创新的蓝海。
《第三战队》还充分发挥多媒体技术的长处,打造了一个无比绚丽的舞台,营造出高山密林、大海扬波、孤岛悬壁的景观风貌,提升了杂技表演的渲染力,带给人强烈视觉冲击,为情节推演和人物塑造提供了更多可能。同时,作品对格斗、体操、跑酷以及舞蹈元素等的融入,强化了该剧热血、青春的基调,让作品的审美角度更加多元、层次更加丰富。总之,《第三战队》以情驭技,以技叙事,以事塑魂,用多种有意味的技巧,生动展现军人英姿,讴歌钢铁军魂,给人以精神洗礼、艺术享受和创作启迪,不愧为当代杂技剧创作又一重要的新收获。
(作者:胡一峰,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中国文联理论研究室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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