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网络文艺评论优选汇入围文章,由作者参选提供)
2019年以来的疫情逐渐让“云演艺”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初始看来,“云演艺”或许只是疫情限制下的权宜之计,但从网络文艺生态的快速发展趋势和近三年“互联网+演艺”模式的成熟度来看,“云演艺”开始进入学界视野并不是特殊阶段中的特殊现象这么简单,而是特殊事件所导致的新业态下价值新的生成。当前,仅抖音平台数据,“我国现存的348个戏种中,抖音平台生态覆盖了300余种,其中231种已经开通直播实现‘云演艺’”。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作为近三年来规格最高、最具影响力的国家级综合性文化艺术盛会,在“2022年9月开展的158场演出中,线下只有近20万人次走进场馆,而云演艺已超过3.5亿人次观看”。“建设‘互联网+演艺’平台,加强演艺机构与互联网平台合作,支持演艺机构举办线上活动,促进线上线下融合,打造舞台艺术演播知名品牌”并在这一过程中“推动文艺院团、演出经纪机构、演出经营场所数字化转型,促进戏曲、曲艺、民乐等传统艺术线上发展,鼓励文艺院团、文艺工作者、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在网络直播平台开展网络展演,让更多青年领略传统艺术之美”已经成为国家发展文化产业的重要方向之一。
在互联网发展到算力时代的今天,“云演艺”已不再是简单地将演艺活动搬到互联网上传播的“互联网+演艺”,而是数字时代人类演艺活动的网络文艺新业态、新生态和新需求的嬗变。一种新业态的出现是由于生产力出现了新的突破,进而让生产关系孕育和生成出了新行业生态所导致的,这不仅反映在劳动方式、经济关系、人文心理环境的变化上,也反映在出现了与原业态不同的本体特征上。而新特征的出现又会导致供需关系上呈现出新的价值。与“聚集性”、“封闭性”、“单向性”和“人文化”为基本业态特征的传统演艺活动相比,“云演艺”具有跨时空性、开放性、即时互动性和AI化的新特征。跨时空性是指基于互联网传播的演艺活动能够突破传统的聚集性观演传播的地理时空限制,进入到一个更广大的、可随时加入的时空架构当中。开放性一方面是指演艺主体可以突破演出空间束缚,仅由数字带宽和存储承载来决定观演数量;另一方面是指演艺主体的专业性和职业性不再是规定化的中心式演出实体,而是加入了去中心化的演出个体所自在的参与。即时互动性是指观演体验出现了与传统集聚式观演现场面对面有限互动所不同的,以即时性、多渠道、多符号沟通为特征的虚拟式交互沟通新体验。AI化是指演艺业态的产与销、卖与买、关注与接受的过程不再是传统上“朦胧的”“人文化”的个人意愿萌发,更多地是受到人工智能的引导与推动。“云演艺”展现出的新发展特征既是互联网发展新阶段业态所导致,又是技术环境下作为“自我”的观众和作为“体验”的观众的人文惯习的变化所涵化而生,并让这一业态具有了不同于传统演艺业态的新价值特性。
《舞上春》(图片来源:“中国歌舞剧院”微信公号)
一、新业态
作为诉诸人视听感觉的表演艺术形态,传统的演艺产业形态特征是提供面对面的艺术产品以固定时空的形式进行集中消费,并由此形成战略资源、业务系统、价值结构和顾客体验构成等一系列商业模式。在传统实体舞台消费空间中,除了提供面对面鉴赏艺术作品的审美消费价值,也提供一种在有限空间、有限互动下场景身份认同的仪式价值,并围绕这一核心消费场景形成了一系列的观演消费文化惯习。由于传统舞台表演艺术具有在场性,演员与观众始终围绕着舞台的物理空间来进行艺术活动,所以场所的空间界限即是活动的范围,而且不同的表演艺术形式也限制了空间大小和观演人群的数量。艺术审美的完整性和空间的局限性成为传统演艺业态的固有矛盾:坐在前排的总是少数。对于后排观众来说,仪式价值或许更为凸显。
与之相比较,“云演艺”是一种跨时空的开放性业态。存储与共享的云技术不仅让演艺产品在物理上突破了时空限制,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完整性和局限性的矛盾。虽然仍未达到最完美的艺术鉴赏场景,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较好地解决了艺术细节鉴赏的问题。当前音乐发行几乎已经完全线上开展。从周杰伦《最伟大的作品》MV发布当天6小时破亿的线上总播放量,以及刘德华B站播出的《十七岁》演唱会突破3.5亿人次观看量中已反映出这种跨时空的开放性业态所蕴含的强大消费价值潜力。“云演艺”的开放性还不仅体现在专业或职业演艺机构的展演上,更突出的业态价值在于演艺主体的去中心化特征:专业个体、职业个体、爱好个体在自媒体时代均可以成为演艺主体,就如京剧非遗传承人果小菁坐拥400万流量粉丝的情景。开放的时空、开放的主体进一步诠释了“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的云技术演艺业态价值。
二、自我性
“自由地倾向一件伟大的艺术品,探索它的无穷无尽的丰富性”也就如李泽厚所探讨的自我审美意象超越理性那样,“‘艺术’指审美体验的层次,包含自我层次和客观现实层次”,而“审美指向主观象限”,意味着艺术审美体验中自我性越强其体验越丰富。作为追求自我性超越的审美过程,传统表演艺术观众在审美过程获得的是公共演出空间聚集下自我性被弱化的审美,进而阻碍自我审美价值的实现。一方面,在公共演出场所中,个体观众易受周围观众所暗示,自我性的审美过程常被打断。鼓掌、呐喊等由周围观众发起的互动行为,能够快速被个体观众感知,而个体观众进入自我感受的时间节点却各不相同。另一方面,在高雅演出的观演仪式下,观众在剧场空间和剧场礼仪中的精神压力,影响自我的感知力。
与之相对应,“云演艺”的观众在IP下拥有独立的观演空间,观演的审美过程拥有完全的自我,或许完全的自我反而会三心二意,但又何尝不是考验一场演艺是否真正引人入胜的契机?避免了公共观演场所中人群气氛的暗示,跳脱了观演礼仪对观众感知机能的限制和群体内的精神压力,同时让语音连线、弹幕互动、云打CALL等自由开展,才更是一种“自由地倾向一件伟大的艺术品,探索它的无穷无尽的丰富性,我们就能发现自我超越的真正价值”的状态。因为“真正看戏,审美感知机能大抵出于一种放松状态,而一旦离开这种状态,也就很难真正的看戏”。从内容选择角度,“云演艺”的AI推送方式会不断推送类似内容,进行自我意识再强化,而这一方式可能将带来更多的“茧房效应”。即所谓的自我选择变得越来越重复而让自我更多地陷入了自我束缚。抛开这一传播伦理的顾虑,从艺术审美上看,自我性仍然是得到了不断强化。
三、沉浸的未来
心理学家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最早提出沉浸概念,指一种将个人的精神力完全投注在某种活动上的特殊感觉。“这种感觉犹如在惬意的水流中不受打扰的状态,忘记时间的流逝。”作为一种由观众身体感官感知表演信息而被引导“入戏”的心理体验,在传统的表演空间当中,不同的观演位置和不确定的环境都会让观众有可能获得的是朦胧的“入戏”体验,纵使演艺如此的引人入胜。相对而言,表演艺术中演员经过夜以继日的信念感训练,可以在“入戏”与“出戏”之间来去自由,但不经训练的普通观众获得“入戏”本就是困难的。让观众“入戏”的外加辅助一直是传统演艺空间致力于解决的问题,无论是较暗的灯光、吸音的墙面、加强的声响,还是改变观演舞台走向的设计。当下实体舞台的趋势之一就是打造沉浸式演出。如2021年,第十五届音乐盛典咪咕汇升级打造了全球首场“元宇宙交互时空·云演艺音乐盛典”,集合了AI技术生成的数智人及太空虚拟场景。演出现场周杰伦与虚拟粉丝橙络络同台互动,以及太空航站全景舞台给人以多重空间的视觉沉浸。
沉浸作为一种正向的、积极的心理体验,能给个体参与活动时提供愉悦感。以往这种“朦胧”的体验正随数字科技的迭代逐步进入到互联网的人机互动中,赋予演艺行业新的价值。随着虚拟现实或增强现实穿戴设备的日趋成熟,包拢所有感官的设备观演模式将大大增强沉浸式的“入戏”体验。当下一些高科技剧场已经提供VR交互终端的接入服务,如2021年4月中国歌剧舞剧院舞剧团业务考核展示《舞上春》云演艺项目,制作了VR视频,观众戴上VR眼镜终端,可以瞬间达到视觉扩张的效果,造成舞者和演奏者近在咫尺的视听感。线上线下同步展开的沉浸式演出不仅拓宽了传播面和销售面,也拓展了“云演艺”新的市场价值:随着技术成本的下降,基于“云演播”的虚拟沉浸式终端设备走入家庭,对于个人来说无疑提供了另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既然屏蔽了四周,观众又何必一定要选择聚集?更何况,越发多样的自媒体演艺更让观众们能够在相互演出中相互沉浸。这种沉浸感的获得依赖于AI技术集成下的仿真交互系统,对表演主体感官输入逼真的刺激,以模仿真实感觉,使其信服并将注意力完全投入其中,获得沉浸式的“入戏”体验。未来,随着皮肤压力仪、气味发生器、甚至脑机接口等交互设备的普及,“云演艺”的观演能够充分利用人类所有感官通道,使人暂时脱离现实生活,在观演中获得个体沉浸。在个体沉浸下观众与演出的互动效应也将再度升级,能够进一步强化观演体验和与之相关的互动中。
结语
每一个新生事物的出现常常伴随着偶然性,且偶然的出现也往往处在技术发展的量变阶段。具有跨时空性、开放性、即时互动性和AI化特征的“云演艺”为传统演艺业态带来的冲击是一个渐推渐强的过程,这是互联网技术向人工智能阶段不断发展成熟所引发。人工智能与虚拟仿真技术生态的成熟度又决定了作为人类古老视听感觉意象塑造者的演艺行业形态的演进方向。如同电视、电影技术催生传统舞台演艺进化出新业态一样,“云技术”的普及和浸入生活也终将不断催生出演艺行业的业态新价值。
作者:韦铀,广西艺术学院人文学院党委书记、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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