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带给文艺的是灵韵曙光还是智能荒原?_青萍荟_家园艺见_中国评协_中国文艺评论网 - 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中心
编者按:近期,ChatGPT爆火,开始“病毒式”地在全球传播。它能做到有问必答,甚至可以根据提问,即兴发挥和创作。它不仅席卷了有一定程式的新闻出版、学术论文写作等领域,支持ChatGPT的生成式AI技术甚至可以完成需要发挥创意的小说创作、绘画、设计等文艺活动。一石激起千层浪!假如AI是个娃,怎样才能把它养成一个真正的学霸?人机交互会成为未来人类社会、包括文艺创作的趋势吗?AI会成为真正的艺术家吗?我们如何判定AI创作的合法性?在技术革新与艺术开拓的进程中,文艺如何逆向影响技术、赋予其人文精神和价值导向?我们如何回答AI带给人类的时代之问、艺术之问、审美之问……
鉴于此,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中心特别策划“青萍荟”专题(点击查看),围绕ChatGPT与文艺的相关话题,约请学界、业界五位青年专家从AI艺术、算法传播、技艺融合等方面开展感性探讨和理性评论。本期推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网络文艺生产与批评研究中心主任杨光,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影视艺术与新媒体学系主任林玮,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文化传业系讲师杨慧三位青年学者的短评,以飨读者。
点击查看上期:青萍荟 | ChatGPT能成学霸写出AI时代的《红楼梦》吗?
生成式AI:“无死”的“作者”
杨光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元宇宙”的喧嚣在ChatGPT的新狂欢中似乎已经退潮。一幕技术加速时代的套路剧再度上演。一个个颇为扎心的“据说”扑面而来:据说,“ChatGPT”已经具有了九岁儿童的心智;据说,“ChatGPT”通过了Google的L3工程师入职测试;据说,“ChatGPT”已经成了学生的“福音”、教师的“噩梦”;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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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种据说之中,文艺自然不会例外。而种种据说之外,可以确定的东西就在“ChatGPT”的名称里面。“Chat”,聊天、对谈、问答,给我一个题目,给你一个答案。这构成了“ChatGPT”的显现框架,其基底(GPT)则是自然语言处理(NLP)、大型语言模型(LLM)、人工神经网络(ANN)等算法技术。“写一篇张爱玲风格的小说”“写一个失恋短视频的创意脚本”“写一段爵士风格的乐谱”……在人—机问答的反复输入输出中,“作者”一词悄然又剧烈地改换着面貌。今后看待任何文艺作品,人们都将无法再心安理得地认为其背后站着的是“有死”之人。新技术的浪潮抹去了“有死”之人的痕迹,“无死”作者的面孔已隐约浮现于算法的沙滩上。虽尚显模糊,但不容漠视。相较于种种据说,“无死”作者的诞生才是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AI带给文艺的真正挑战。因为这意味着,文艺的基本认知框架又一次被技术击穿,算法合成时代的文艺生产关系已面目全非。
文章者,不朽之盛事。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曾几何时,文艺总是一种事关永生之期盼的活动。“活过”的作者们为其所思、所感、所想、所悟,构筑起“存在”的文艺家园。活着的读者们在文艺的“雪泥鸿爪”上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于“荒天古木”中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由此,屈原、李白、杜甫、曹雪芹、鲁迅、莎士比亚、莫扎特、贝多芬、达·芬奇、梵高……一个个文艺的精魂得以穿越时空,永远闪耀于人类的星河之中。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作者都是“有死”的,读者亦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追求永恒恰有待于“有死”的局限,正如残缺在文艺中亦可成就其完美。“无死”的伴侣不是“永生”而是“无生”,毫无瑕疵只是技术的终极企图。因此,一旦作者“无死”,“不朽”随即丧失了意义,文艺亦将沦为“玩笑”。或许这就是生成式AI艺术难以摆脱的娱乐感之本源。在此意义上,目前的“ChatGPT”等在文艺领域内更类似可以无限合成新奇感的数字“玩偶”,虽然其以智能工具的面貌出现。
小编与ChatGPT对话截图
技术时代,不仅需要追踪技术对文艺做了什么,更需深思文艺能够对技术做些什么,这才是真正属于文艺的使命。AI能否取代艺术家?相关的问题虽说不是毫无价值,但“技”“艺”的关系史已经一再提醒人们注意这类问题存在着无效性的可能。使其无效的并非取决于技术,而是真正的“有死”之人。面对“无死”作者的诞生,“有死”的人们怎样才能将“有限”逆向赋予AI,显然更为重要。探索如何能将“ChatGPT”的问答框架吸纳进文艺之中使其逆转,而不是沉溺于问答快感而心甘情愿沦为训练这“无死”作者的数据“饲料”;探索如何能将算法递归逻辑中掩盖着计算必然性的偶然性彰显为“褶子”式的艺术,化腐朽的新奇为创造的独异,而不是为由数字拼贴挪用带来的随机“创意”轻佻地欢呼雀跃;探索如何能将无法逃避其消散命运的“灵韵”显现于这毫无丧失感的智能荒原,而不是在无死无生的后人类天堂中僵尸般游戏,等等。
小编与ChatGPT对话截图
毋庸置疑,“无死”的AI可以带给文艺无限的可能。但同样正确的是,可能若变为现实就不能忘记:真正的文艺绝非标准答案,有死的人生亦难以测试。
*作者:杨光,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网络文艺生产与批评研究中心主任
*备注: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招标项目“微时代文艺批评研究”(项目编号:19ZD02)阶段性成果;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项目编号:21BZW072)阶段性成果
用算法打败算法:ChatGPT将改造我们的审美经验?
林玮
古往今来,人们对艺术审美经验的认识无外“情感”与“形式”两个维度:一件艺术品之所以有意义,要么是它的情真意切打动了我,要么是它别致的造型让我耳目一新,我愿意为它投入时间、精力与金钱。而在欣赏它的过程中,我的情感得到了慰藉、视野得到了拓宽,我对世界的认知又更加丰富了一点。可是,进入智能互联时代以来,情感与形式的“创新”基本都可以藉由算法实现。早在ChatGPT出现之前,人工智能写诗、画画就很娴熟,且已通过了“图灵测试”,靠肉眼难以识别。从表面看,ChatGPT变本加厉,不但会写诗、画画,还能写情书、写代码、写论文,非人的伪情感激发了对谈者的真情感,既往的审美经验还能继续存在吗?艺术传播的形态及其意义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第一种算法:投喂时代
在智能互联网出现之后,艺术传播的重大变化是“投喂”成为日常。算法通过对人类行为数据的采集和分析,可以对文本进行自动“投其所好”的精准传播,一篇篇推文、一条条短视频、一部部影视剧,都以各种“猜你喜欢”的方式出现在屏幕的角角落落。这种算法导致的是审美趣味的固化与平庸化。文艺内在的创造性,特别是对时代的回应感,在泛化的搞笑(如喜剧综艺)与伪装的深情(如甜宠剧集)中,被消解了。
“套路”是投喂时代的创作经验。尽管民间故事研究早已揭示了人类叙事行为有着深刻的程式化,可是,真正属于时代的艺术并没有因此消失。由艺术家创作出来的艺术,仍然在回答着时代之问。而算法把它们边缘化了,居于算法时代舞台中央的是四个大字,叫“喜闻乐见”,“喜乐”的背后则是算法黑箱。
小编与ChatGPT对话截图
第二种算法:创造时代
ChatGPT不是传播手段,而是创作手段。尽管它也是基于海量文本而产生的文本再造行为,把诸多已经存在了的信息予以算法重组,但本质上,它是基于用户提问而产生的重组。问题越好,回答就越精妙。在这个意义上,ChatGPT是被人们询唤出来的前辈幽灵。就如同令狐冲叫出了风清扬,学会了独孤九剑,打败了任我行。可倘若不是令狐冲,任凭你家有风清扬,你也依然只是个愣头青。
ChatGPT一旦实现大规模商用,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学着与它共处,那种“投喂时代”的审美经验就会被打破。人与机器的互动合作,也会变得更加紧密、充分与可能。“投喂时代”的问题是“喜闻乐见”与“陈词滥调”高度结合,文艺内在的创造性与唤醒感被算法放逐至“末”,而流量成了“本”。ChatGPT有可能扭转这种本末倒置——如果算法背后还有更强的价值观导向的话。
@Thanakorn Kotpootorn
重申“人人都是艺术家”
算法洞悉了人类的审美经验,用不断的刺激,强势吸引着人们的目光。可是,基于传播的第一种算法把人变单调了。单调或平庸是艺术之敌。那么,基于创作的第二种算法是否有可能把人变得更加丰富呢?其实也未必。
进入短视频时代,“人人都是艺术家”的论调又有不少回应,有学者认为,低门槛的创作技术和交流平台,是这一畅想的现实技术。这是对约瑟夫·博伊斯等人以《如何向一只死兔子解释绘画》等行为艺术来彰显“人人都是艺术家”这一论调的超越。可是,回过头去看,我们还是过分囹圄在艺术领域去讨论这一观点。在ChatGPT时代,“人人都是艺术家”不是真的要去创作一件经典意义上的艺术品,而是要让艺术创造的精神融化于日常生活的点滴之中。就好比在高速路上自驾时,百度地图总会时不时地问你一句:要不给你讲个笑话?
投喂是算法时代初期的特征,而以ChatGPT为分水岭,我们是否进入了算法时代的中期,还有待一波科技互联网头部公司的有效竞争与巨额投入。但显而易见的是,第二种算法正在打败第一种算法的路上。作为提问者,我们更像人。
*作者:林玮,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第二届青年工作委员会委员,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影视学院影视艺术与新媒体学系主任、副教授
从ChatGPT说起:技术革新与艺术忧虑
杨慧
2023年开年以来,如果评选网络上最火热的词语,ChatGPT当仁不让会成为有力竞争者。这不是人工智能第一次被大面积讨论,AlphaGo战胜无数围棋冠军也曾轰动一时;也不是互联网第一次诞生据称有划时代意义的新事物,区块链、元宇宙等都一度成为街谈巷议。但是这一次对ChatGPT的讨论,却明显带着某种更强的忧思:ChatGPT的能力进入了新闻、出版、写作、教育等领域,离大众生活与工作如此接近,以至于让人有了一种人类本体论上的恐惧,也是无数科幻电影曾经提前焦虑过的未来:人类是否会被人工智能取代?
随着ChatGPT使用者猛增,乐观派和悲观派也各自发表用后感言:乐观派认为这只是一款辅助性软件,在处理文字、代码等工作中能够替代一些基础性劳动,并且更加规范优化,但在稍微精细的文献需求、意见咨询等方面还远未成熟;悲观派认为人类大量的文书工作恐怕都会遭遇威胁,而ChatGPT的成长速度惊人,恐怕很快会替代人类完成更多的知识和文化生产。再结合此前AI绘图对美术行业的冲击,人文艺术这一代表着人类文明精粹的独特领域,似乎已经不再是人类的专属圣地。
技术进步带来艺术领域的忧虑,并不是第一次出现,而是在每一次飞跃性的技术变革诞生时,都不免出现。1839年,法国画家保罗·德拉罗什在第一次看到照片时宣称:“从今天起,绘画已经死亡!”1999年,Napster的出现令音乐进入网络MP3时代,《21世纪经济报道》称:“此后,全球音乐产业陷入了长达10年的噩梦”。但从实际来看,照相术的出现将画家从模仿和还原客观事物的目标中解放出来,从此绘画进入了新纪元,印象派、表现主义、野兽派、未来主义、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等流派大大拓展了绘画的审美边界,且对整个艺术领域都产生了深远广大的影响;数字音乐在构建起新的版权市场后,以其便捷性让音乐的生产、制作、流通、播放的门槛变低,音乐也因此获得了更蓬勃的生命力。技术占领了一块领土,艺术便会由此开拓新的大陆。
小编与ChatGPT对话截图
技术和艺术并不是二元对立关系。历史上,艺术的发展与技术进步经常密切相关。艺术最早主要关注神,科学技术的进步逐渐带来“诸神的黄昏”,艺术转而更多关注人和人性。同时,技术进步本身也常常构成艺术精进的工具。电影从胶片电影时代进入数字电影时代后,数字电影在电脑特效等后期技术上的突飞猛进,使电影可以展现越来越多无法直接拍摄出的奇观异景,从而更大地释放和实现了人类的想象力。再如高像素智能手机的出现,拍摄由于技术进步走进千家万户,以至于大量来自真实生活的鲜活影像为岁月留存、为时代见证。
但需要看到的是,大的技术进步带来的社会发展,也许会给某些行业带来暂时性的冲击,也许会对个体的职业生涯带来挑战。就如同工业时代诞生的多种机械化,从长远来看催生了新的行业、新的工作,但是对当时的工人而言,还是面临着个人谋生技能被取代的“技术性失业”境遇。ChatGPT对于人类社会的改变到底会到何种境地,对包括文化艺术领域在内的多行业的冲击到底会有多么剧烈,站在历史的此刻,没有人可以充当准确的预言家。现代社会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更好地为科技发展所带来的各行业转型震荡进行减震和提供缓冲,并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人心的恐慌,迎接技术的曙光。
*作者:杨慧,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文化产业系讲师
签发:杨晓雪
审核:张利国
责编:艾超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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