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类型小说在欧美和日韩等国家印刷时代就十分发达,中国的类型文学是在网络时代到来之后才大量兴起的。经过20多年的蓬勃发展,网络类型小说已经成为中国网络文艺的引擎,通过跨媒介和跨类型带来网络文艺的繁荣局面。从这个独特发展过程可以看出,要想把握住其特性,既涉及媒介问题,也涉及类型文艺问题。目前,媒介路径相关研究已经达到比较高的水平,类型研究则推进缓慢,有些学者甚至认为中国网络文艺的高质量发展必须摒弃类型思维。那么,网络文艺类型研究到底有没有过时?
网剧《繁城之下》
被“嫌弃”的类型?
第一个对类型的常见看法是认为,类型是个不言自明的文艺概念,根本不需要研究,直接拿来使用就可以。目前网络文艺类型命名和分类五花八门,一部作品的类型命名和分类可能有好几种。很少有学者去追问一下这些命名和分类的根据是什么,而这个小问题其实就说明,类型并不是“自明”的,反而可能是很复杂的概念。
第二个常见的类型观念则是将类型文艺看作质量相对较差的文艺作品。很多研究者不仅在追踪中国网络文学起源时想极力避免将网络文学被类型文学所框定,更是认为中国网络文艺要向高质量发展就必须摆脱类型。笔者最近看到一篇《文艺研究》上的论文,其中就提出,2018年之后中国网络文学已经进入“后类型化”的观点,这正是第二种类型观念的生动体现。
网络文艺研究者之所以谈类型色变,应该与类型在文艺理论研究中的一贯尴尬处境有关。在“精英/通俗”“高级/低级”二元对立的文艺研究体系中,类型文艺被归属于通俗和低级的文艺作品,其特征也总是与“程式、刻板、雷同”等相提并论,被认为没有太高的艺术价值。这使得类型在文艺理论中成为一个不受重视的“次要”概念,极大地影响了对类型文艺展开严肃学术研究。
但在20世纪新兴的艺术形式——电影中,类型成为一个重要的概念。电影理论研究本来从文学中借鉴了“作者”概念,形成“电影作者论”理论。后来却发现问题很大,因为电影这种集体创作的艺术作品,又与商业密切相关,“作者论”并不能将电影的真正内涵挖掘出来。由此理论界开始重视类型研究,并将其上升到理论层次,才有了电影类型理论研究在20世纪后半期的长足发展。借鉴电影类型理论相关研究成果,笔者想提出将类型作为一种方法引入中国网络文艺研究之中。
网络文艺类型研究的价值
首先,类型研究可以参与到中国网络文艺本体问题的讨论中。目前对网络文艺本体问题的探讨形成了两个方向:一是更强调网络文艺的通俗性特征,认为其只是网络时代的通俗文艺;另一个则强调网络文艺的媒介性特征,认为网络文艺是新媒介文艺。两个方向其实都有道理,但也各有偏颇。类型其实恰好是一个可以将这两种方向结合起来的有用概念。因为类型本身是一个具有多向度特征的概念,能够将网络文艺的商业属性、艺术属性、文化属性、媒介属性等通过类型综合揭示出来。
比如从类型的文化属性来说,类型的诞生往往是一个时期重要的社会矛盾和焦虑的反映。不同时期流行不同的类型也与社会文化矛盾的转移和变化息息相关。中国网络文艺类型发展也有相似的生命周期。我们可以追问以下问题:中国网络文艺的代表性类型有哪些?用何种标准来判断代表性?代表性类型的类型惯例是什么?其背后蕴含怎样的文化矛盾与社会焦虑?如何为这些代表性类型命名?谁更有命名话语权?这些问题的研究其实就在参与中国网络文艺本体问题的讨论。除了文化属性,从类型的其他属性等方面可以展开的网络文艺本体问题研究还有很多。
其次,类型研究能够将中国网络文艺的前世今生和未来走向都有力地揭示出来。类型实际上不仅有相对的稳定性,更有永恒的流动性,包括时间流动、空间流动,现在还应该加上媒介流动。通过亚类型、跨类型和反类型等方式,能够形成非常灵动复杂的类型流动史。而且,因为类型不是网络文艺出现之后才有的概念,它实际上还连接着网络文艺与“前网络文艺”。
以网络修仙类型(有的学者称其为“玄幻”,有的学者称其为“修真”,这些不同类型命名本身就是有趣的研究课题)为例,研究者已经发现它的类型惯例与民国武侠小说《蜀山剑侠传》(以下简称《蜀山》)有密切联系。但值得注意的是,民国武侠小说实际上有几大亚类型和代表性作家,为什么网络修仙小说独独钟情《蜀山》?实际上,网络修仙小说对《蜀山》中“夺舍”设定、升级叙事等的借用,“真正的任务却是回应数字资本主义的崛起”。随着网生一代的成长,网络修仙类型还在持续发生变化,如《修仙聊天群》这样的作品反映的恰恰是,“网生一代的价值模式与快感模式必然改变着网文的叙述模式和爽点、萌点”。
网络类型研究与媒介研究的相互配合
网络文艺中的类型问题与影视类型和传统文学中的类型问题有相同点,但更有差别,其中最重要的影响因素就是媒介改变。比如网络文艺类型数量暴增,流动性更大、更复杂,流动速度更快等,就与网络受众变化密切相关。相对之前的各种媒介,网络媒介具有“去中心化”趋势,受众由此具有了更强的主导性。受众与受众、受众与作者之间的交流也更方便与高效,受众对类型形成的作用必然变得更大。
受众不仅在接受上更加积极主动,同时也参与到了网络文艺生产中。同人文、语C文(编者注:即语言Cosplay,以文字描写来进行角色扮演的网络文学形式)创作等集体社交类型的诞生,就是网络社交属性与受众集体创作相结合的新类型产物。同时,“大众”概念需要被“趣缘小众”概念代替。不同的“趣缘小众”群体数量众多,彼此的文化诉求也并不相同,有时甚至对立,网文类型由此就会出现无限细分和彼此对立的现象。以上这些都是纸媒和影视类型研究没有遇到的新类型问题。
类型融合和媒介融合更是紧密交织在一起,共同成为网络文艺的创新动力。比如马伯庸的创作在借鉴和整合不同文化资源上采取的就是一种跨时空、跨媒介的“网络拿来主义”思路,电影、漫画、游戏等多种类型文艺资源都为他所用。今年的一部网络精品剧《繁城之下》,也是跨媒介与跨类型结合的创新之作。它的类型借鉴资源包括好莱坞犯罪电影、日本社会派推理小说、黑色电影影像、中国古典诗画、园林建筑风格等。这些都说明网络文艺中类型研究必须与媒介研究结合起来才更有价值。
综上,如果能够改变对类型的刻板印象,将其作为一种方法引入网络文艺研究,并与媒介研究相互配合。这样一来,不仅能够助力网络文艺研究,也会成为推动网络文艺创新的重要力量。
(作者:桂琳,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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