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的文学表达空间，网络所创造的“虚拟真实”的生产和传播环境为产生新的表意方式准备了条件。伴随媒介变化，无论是幻想类型还是现实类型作品，都表现出与传统小说不一样的叙事样貌，其中历史小说在网络创作中占有重要的类型地位。由于从古至今的中国文学传统重视历史题材，这使网络历史小说不仅收获了众多拥趸，也成为最早发育成熟的类型之一。

在网络文学精品化和经典化道路上，蒋胜男的历史小说颇具代表性，从《凤霸九天》《芈月传》到《燕云台》，她对历史和人物的处理既延续、又在某些方面脱出了传统历史小说原有的轨迹，在网络历史写作中达到了新的境界，其新作《天圣令》就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点。

《天圣令》延续了作者擅长的“大女主”叙事模式，选择对宋代历史产生重大影响的宋真宗的皇后刘娥为书写对象，客观呈现了历史现场的烟云和人物传奇的一生。蒋胜男是一位尊重历史的作家，在创作中较多地依凭真实的历史事实来构建故事和塑造人物，使作品获得了超乎寻常的艺术真实性。例如有媒体称《燕云台》是在“还原辽金历史”¹，《芈月传》则是“绝不扭曲历史”²。《天圣令》亦遵循这一原则，在小说的结尾，附上了《宋史》中关于刘皇后和李宸妃的传记全文。互相参看会发现，在人物身世命运、重要历史事件、器物和典章制度等方面，小说的确在试图“还原”历史真实上做足了功夫，这与传统历史书写一脉相承。

历史作为曾经发生的客观真实，一直是文学不遗余力呈现和建构的对象。但是，我们应当看到，这种“还原”实际上是不可能的，由于时间的久远、记载和记忆的缺如，以及修史者的主观意志，文学和史学都难以还原历史的真实境况，文学对历史的书写只能是呈现或建构某种可能性。尽管如此，文学作品实现立意需要从事实中获得根据，所谓“虚实相生”的前提是“虚从实生”，因此对历史事实的尊重仍然是文学创作不可或缺的态度。

但是，记录和呈现历史显然不是文学的主要功能，《天圣令》的核心目标仍然塑造“大女主”的形象。刘娥从蜀中流民的绝望生活起步，靠着勇气和毅力辗转来到汴京并谋得了生存的机会，偶然与时为亲王的元休一见钟情后进入皇宫，由一个低级的绣娘开始了命运的转折；她以自身的智慧和才能在宫斗中一步步上位，以皇后身份辅政，后又以太后身份临朝听政，不仅抵达了作为女性的人生巅峰，也开启了宋朝新的政治制度。在作者笔下，刘娥攀升到了女性在俗世社会中所能达到的最高位置，她身上迸射出的强大的主体意志既是作为艺术形象的主要支撑，也彰显着作品的主题价值。与传统书写相似，以历史作为空间，把人物放置在错综复杂的现场，在“客体”位置与作为权力阶层的男性“同台竞技”，以此表现她们超越社会对女性身份、智慧和能力等的定位，从而凸显敢与世俗抗争、不屈从于命运的性格，这是作者对女性主体意识的第一重构建。

作者在谈到《燕云台》时曾说，“我计划的《燕云台》并不是一部作品，而是宋辽夏各写一部，分别以宋辽夏的眼光去看、去理解那个多元世界，理解他们共存的一个状态”³，可见《天圣令》是作者宋代历史小说创作计划中的一部分，且脱胎于处女作《凤霸九天》，也反映出作者对宋代历史的情有独钟和处理题材的新颖方式。作者严格考证和尊重历史，未“扭曲”历史，但从叙事策略上，我们可以感觉到除了将历史作为情节进展的驱动力，刘娥与赵恒（即元休）不离不弃、令人艳羡的爱情才是推动人物命运转折的主要力量。说到底，这是一部融历史与爱情为一体的小说，它的内核既有历史的波诡云谲，也有爱情的缠绵悱恻，但贯穿全书的爱情主线要强于对历史的书写。作者通过历史材料描摹出刘娥作为政治家的一面，更通过来自帝王的爱建立起她丰富、细腻的情感世界，更加鲜明地表现出女性叙事的特征，成为“大女主”主体意识的另一重建构。

历史和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更是被通俗小说反复书写的母题。过渡到网络书写中，它们作为题材和主题的功能转向了工具性的应用，网络小说需要利用这些元素建构出能让读者产生代入感的人物及其命运。《天圣令》以严肃的叙述风格追求崇高的价值感，虽不像架空和穿越历史小说那样一味迎合消费逻辑，但仍然尊重大众的文艺审美习惯，也呈现出较为明显的网络叙事特质。最典型的表现是在满足女性读者对感情的“白日梦”想象方面，从而成为小说的“爽点”之一。刘娥的人生经历与大多数“大女主”的角色和命运相似，在“凡人成圣”的逆袭逻辑中从一个颠沛流离的逃难女性登上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又以太后的身份获得了辅佐皇帝的合法性，并穿着龙袍与皇帝一道驾临天下，完成了女性对自身社会角色的超越。小说将人物的主体性与女性对人生和爱情的期待媾和在一起，使读者在阅读中达成愿望，以此形成读者与人物的“命运共同体”，成为人物主体性建构的别一重展现。

《天圣令》四卷近百万字，丰富的情节和生动的内容使得可谈论处甚多。作者通过人物弘扬传统价值，以及吸取传统话本小说的结构方式等都值得研究。总之，这部作品作为蒋胜男“宋辽夏三部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风格上保持了与《燕云台》的一致性，而在叙事上更加沉稳和浑朴，堪称网络历史小说的典范之作。

1. 张艺桐：《蒋胜男：<燕云台>还原辽金历史》，载2020年11月5日《天津日报》。

2. 女作家蒋胜男十年磨出《芈月传》小说绝不扭曲历史，http://news.fengone.com/b/20150824/580814.html

3.张杨：《〈燕云台〉荣获“2019年度中国好书”：打通文学壁垒，历史小说进入新境地》，中国网，2020年5月7日，http://photo.china.com.cn/2020-05/07/content_76016861.htm。

作者：桫椤，中国作协网络文学委员会委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签发：杨晓雪

审核：何美

责编：朱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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