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往寒来,在刘文西先生去世五个多月的这两天,他的名字又上了热搜——他与周令钊、全山石、常沙娜、靳尚谊共五位美术家被授予“中国文联终身成就美术家”的荣誉称号。对于中国美术界,这位数十年以蓝灰色布帽、灰色中山装的行头登堂入室的“邻家老刘”,仿佛还在我们身边,从未走远,他的故事、他的作品和他的精神仍在他热爱的大地上回响。
坚定艺术追求,不断超越自我
2014年,我曾两次采访刘文西先生,这几年与他家人也过从甚密,常听他们提及文西先生的状况,令我感触最深的就是他的惜时如金。
1958年,文西先生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被选调分配至西安美术学院工作。他当年曾受到领袖夸赞的《毛主席与牧羊人》就是毕业前创作的一幅素描作品,画了5年才完成,潘天寿先生为此写了题跋,后来被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收藏。
刘文西《毛主席和牧羊人》1957年
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一特殊历史时期,他在农场坚守了十年。在农场放羊时,他忍受着艰辛和屈辱,偷偷画速写和油画,把自己完全融入社会生活中。
刘文西早年在陕北农村写生场景
20世纪60年代,刘文西在农场劳动
1984年起,他在西安美术学院行政岗位上度过了中年。当岁月无情地将人推向晚年,对壮志未酬者来说,无疑是苍凉的。既然生命枯荣无法逃避,他便与时间展开了一场角逐。
刘文西晚年创作《黄土地的主人》
刘文西《黄土地的主人》局部
《黄土地的主人》这幅长卷,文西先生早在1983年就已着手,因工作繁忙,一直搁到2005年。他宣布不售画、不送画,潜心创作。文西先生之子刘丹曾向我介绍:“年已八旬的老人每天从上午画到晚上,连续六个小时;平时不接待外人,要谈事就在吃饭时,怕浪费时间;即使不得已要参加活动,也要看是否离家近,出门还要看表计时,作息时间军事化。”
对此,文西先生在接受采访时说:“就是趁还画得动,要把积累在脑海中那么多陕北人的形象,目睹过的那么多激动的画面,画出来。现在多画一段,就能多记录一段当下人民的生活状态。”我问他计划画多长,他摇摇头,缓缓道来:“只要活着,就要分秒必争画下去。”
就这样,他画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
《黄土地的主人》原作高2.1米,共一百余米,每一段长度有6米或12米两种,再一点点拼接起来,就像把陕北一点一滴凝聚起来。今天5月,在西安美术学院美术馆,我看到其中的部分画面,虽为原作的缩小展示,依然气度非凡。长卷由陕北老农、米脂婆姨、绥德的汉、红火过大年等数组拼接而成,不同场景中,几百个人物形象,姿态没有一个重复,如绵延不绝的咏叹调,俨然一部讴歌黄土地人的笔墨史诗。
时间无情,其长度无法改变,但时间有着张力——当分分秒秒变得充盈,何尝不是在增加时间的体积、扩充原本的内存,让有限的时间细胞得以裂变,外延扩展。量变的突破,质变的壮观,蝶变的重生,所谓创造和奇迹从来并非无迹可寻。当一位艺术家把时间作为追求艺术的载体,把艺术创造视作实现完美人生的过程,那么人生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远足。这样的人生,有着散不去的悠长况味。
坚守文化品格,推动中国画薪火相传
五年前的第十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在“新面孔”作者迭出的画幅间,刘文西先生送选的作品《潘天寿》赫然可见。作为20世纪下半叶中国人物画家的杰出代表,他的作品参加全国美展本属正常。然而,当今不少知名画家不再参加全国美术作品展,他的作品《潘天寿》却昭示着中国画一代宗师刚毅坚强的文化品格,也彰显出画家自己的艺术理想。耄耋之年的文西先生对恩师的崇敬和缅怀,深浸其间。
刘文西《潘天寿——我敬爱的老师》2014年
就在同一展厅,文西先生的学生刘永杰、贺荣敏、杨季、姜怡翔、刘军利,以及他的儿子刘丹、女儿刘山花也有作品展出。曾任西安美术学院院长12年、培养出中国几代画家的文西先生,乐于与儿孙辈同场竞艺,在今天显得如此不寻常。正如他数十年不变的蓝灰色布帽和灰色中山装,这一中国人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通行服装,在时尚风潮起落变幻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反显出个性,俨然成为他的独特标识,诠释着信仰与坚持,让我们在潮起潮落的当代中国画坛,看到一棵迎霜斗雪、昂然挺立的老树繁花,映衬出当代中国画薪火相传的生机盎然。
刘文西《祖孙四代》1962年
这让我不由想到20世纪60年代初文西先生29岁时的成名作《祖孙四代》:在笔墨塑造下,黄土地生息的四代人传递着百年中国的变迁。那个时代,徐悲鸿、蒋兆和、赵望云、石鲁等老一辈画家已经完成人物画变革。继续拓展中国人物画的重任,就落在新一代画家身上。文西先生的《祖孙四代》成为那个时代人物画的代表作,力证了中国水墨人物画的有为和有位。
时隔半个多世纪,在21世纪中国画的繁茂大地上,刘文西先生等一代画家已成为当今画坛的前辈。他们融入新时代,引领新一代人继往开来,使中国画呈现生生不息的崭新气象。
陕北农民速写稿 刘文西绘
勇于担当使命,精神之光烛照后人
文明在漫长而又充满神奇的演进过程中,总有一些人开创时代风云,推动人类文明进程。他们有着崇高的理想、坚韧的意志、果敢的行动,让我们永远铭记。
在陕西这块有着长安厚重历史文化、延安革新精神的沃土上,于20世纪60年代诞生了长安画派。20世纪80年代,当中国社会迎来新的春天,这里很快卷起一股“黄土风”,形成一个中国画创作的高地,他们称之为“黄土画派”。
陕北农村速写稿 刘文西绘
这些年全国各种“画派”层出不穷,然而刘文西先生从未带领团队赚过一分钱,而是带着大家创作和研究。组团采风所需经费也多由他自己拿画筹资,不让大家成为市场的奴隶。他曾坦言:“我们‘黄土画派’方向很明确,就纯粹是一个立足于黄土地的画画的‘派’,对当代中国画及未来走向进行探索和实践,拿出无愧于时代的作品。”
刘文西生前写生的场景
难以想象,一位年逾八旬的老人,走路已显得艰难,但只要出去写生,他能这样走上一天。自从毕业后来到西安美院任教,五十多年来,他去过陕北九十多趟,跑遍那里的沟沟坎坎,结交了上千个农民,画了两万余张速写。这是他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大地获得的磨砺。
三秦大地是诞生行者的厚土,西行玄奘、云游泼墨的吴道子、漫漫丝绸古道上的旅人,这些壮丽的史诗都在这片深沉的土地上镌刻。也许这片人才辈出的土地,经历了太多是非纷争、思想争鸣的循环往复,练就了文西先生宠辱不惊的性格。对于纷争,他从来不争、不辩,坚定地自己行走,留给后人去评判。
刘文西《沸腾》 2014年
时间的车轮行将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我们迎来了新时代,我们也正送别20世纪中叶一代继往开来的名家巨匠。有人说,他们远去,预示着一个时代的落幕。我们不必悲观苦恼,人类文明从未停止前进的步伐,那些璀璨的星辰,曾照亮历史的夜空,也会照亮后人的心灵。
(作者:张书云,中国美术出版总社《连环画报》执行主编,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网络文艺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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