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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缅怀著名画家方增先?

2019-12-04 阅读: 来源:中国文艺评论网 作者:张书云 收藏

  方增先,男,汉族,1931年~2019年12月3日,现代画家,20世纪后半叶现实主义中国人物画创作的代表人物之一,中国画坛具有影响力的“新浙派人物画”的奠基人与推动者。浙江杭州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毕业。曾任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上海美术馆馆长、中国美术学院荣誉教授、上海市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国国家画院中国画院院长。代表画作有《粒粒皆辛苦》《说红书》《孔乙己》《母亲》等。出版画集《方增先人物画》《方增先水墨画诗意画》《方增先古装人物画集》《方增先人物画四十年》等和专著《怎样画水墨人物画》《结构素描》《人物画的造型问题》等。2013年1月获第二届“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


  倏忽年终岁末,不意寒冬入序。步入12月,中国文艺界相继痛失苏高礼、刘纲纪两位名家。昨晚微信朋友圈又被一条消息瞬间刷屏——方增先先生于12月3日19:36在上海病逝,享年88岁。整个中国美术界都在痛惜和怀念这位中国当代水墨人物画先驱与领军人的离去。

  方增先先生走了,为何让我们如此怀念?

  近年来的中国画市场,可谓冰火两重天,激烈震荡中降到了冰点。这个冬天,在嘉德秋拍的槌起槌落中人们似乎见到春的萌动,而有业内人士直言,中国画市场的转型尚需过程,需建立在深刻自省的基础上,只有自我颠覆才能向死而生,新常态的建立首先在于中国画家本身树立文化自觉性。方增先先生的背影,让我们更多思考。

方增先、卢琪辉夫妇在祭天图前合影

  以高度的文化自觉去传承与创新

  瞬息百年,沧海桑田。

  1917年,在游历了意大利、观看到法国卢浮宫的写实绘画后,晚清著名的保皇党人康有为发出了“中国近世之画衰败极矣”的哀叹;也在1917年,近代新文化运动的发起者陈独秀提出“文学革命”,之后又公开树起了“美术革命”的旗帜,矛头直指传统中国画,直接导致了中国美术前途论争和画坛格局的变化。

  1929年,在钟灵毓秀的西子湖畔,时国立艺术院,这是我国近现代第一所综合性国立高等艺术学府,是中国美术学院的前身,一场有关中西绘画“合系”论争针锋相对:林风眠主张“合系”,以西画近距离改造中国画;潘天寿则坚持“分科教学”,强调艺术要有独特的风格。

  如何调和中西艺术,成为一个世纪命题,影响着百年来美术思潮,尤其是引发中国画中人物画的震荡和嬗变。以至在整整过了一个世纪后,中国艺术仍然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如何判定传统与当代的关系?如何面对西方艺术?中国画的未来走向哪里?

  时至今日,方增先先生融通西方造型方法、中国文人画骨法用笔及中国山水观照方式,开创中国人物画写实性和笔墨性并举,已为业界公认。而在1949年7月,方先生入学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时,修的是西画。作为伴随中西方观念交锋激撞成长的一代,方增先先生的艺术人生正印证了个人和时代的命运交契。方先生读研时恰逢传统书画艺术得到重视,他毕业留校分配在彩墨画系任教,得以进一步学习中国画。1955年,在受到叶浅予、邓白、史岩、金浪等先生的指导并随同赴敦煌千佛洞考察与临摹了三个月后,当年9月,便有了他的成名作《粒粒皆辛苦》,被作为当时中国水墨人物画革新的典范之作。

青年时期的方增先在千佛洞写生的照片

  中国人物画从宋元以后逐渐衰落,明代利玛窦、清代郎世宁等带入一些西洋人物画的技巧,并未形成气候。清代山水花鸟画繁荣,而人物画没落。随着20世纪的到来,人物画成为中国画坛成就最高的画种,画家之众,作品之精,堪称空前。方增先先生的《粒粒皆辛苦》现实意义自不必说,在人物表现结构上学习加拿大裔美国画家伯里曼,抓住骨骼的特点来表现人物的体积感;在水墨笔法上则学习吴昌硕、任伯年,形成以线描为主、明暗为辅的表现方法,这是之前用中国古装人物的方法所无法表现的。据方先生生前回忆,当时这幅作品的印刷品挂在美院外宾接待室,前苏联画家、美术教育家马克西莫夫来考察时看到这幅画说,“你们中国画可以走向世界。”另一位前苏联的雕塑家也称赞,“典型是什么?——这就是典型。”1956年,《粒粒皆辛苦》随中国画展去民主德国展出,并发表在该国美术杂志封面上。

方增先《粒粒皆辛苦》

  方增先早年的艺术成长离不开时代环境。1957年潘天寿先生被任命为华东分院副院长,在彩墨画系基础上成立了中国画系。1959年华东分院改名为浙江美术学院,潘天寿出任院长,开始实施他对中国画的教学主张。“中西绘画要拉开距离”,这样的观点在当时是空谷足音,在今天也是绝无仅有,在当时大交流,大折衷,甚至是重洋轻中的时代,他早有预见“融合中西”会一步步丧失民族文化的主体性,中国绘画的根基便将动摇。潘天寿先生的远见,出自他对中外美术的研究,以及他对不同民族文化中的绘画有深刻的理解。他强调中国画教学本身的规律和方法,形成了在当时的中国画改造风潮中坚守传统艺术本身规律的另一条艺术道路,对于新中国时期中国画的传承与创新发挥了重要作用,当时的浙江美术学院也因此成为中国画传承与创新的重镇。方增先是潘天寿教育思想的践行者,也助力潘天寿先生绘画思想体系下浙派写实人物画推出精品力作。

  行行复行行去践行与推动

  方增先先生是“新浙派人物画”代表,但他始终强调,“浙派人物画”无论新旧,都必须是“中国画”。1963年,方增先先生出版了《怎样画水墨人物画》,为新水墨人物写生技法提供了可参考的经验,大受欢迎;1973 年又再版,共出版了几十万册。

方增先《说红书》

  1964年,方先生创作另一代表作《说红书》,笔墨语言和形象塑造更趋成熟,发扬了中国传统水墨画的优点。在这幅画中,他更强调线的运用,运用文人画的干湿关系,将一些花鸟画的勾勒、皴擦组合在一起,恰到好处地表现出现代人的形象。1965年,《美术》第2期发表马横戈撰写的《〈说红书〉的艺术成就》一文,指出《说红书》一画在艺术上是新人物画中最突出的代表作品。由此可见方先生将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水墨人物画创作又推到一个新的高峰,而很多与他同龄的人物画家大多只能守成,鲜有他那样的一再蜕变;当时的年轻画家则大多迷失在抽象形式的写意笔墨中,在线条质量与笔墨个性上都难有突破和建树。这些反衬出方先生水墨人物画跨越时代的价值与意义。

  在经历了“文革”时期的风云变幻后,1979年,浙江《工农兵画报》推出《方增先作品选》专刊。方增先在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美术丛刊》上发表论文《人物画的造型问题》,针对全国各美术院校的中国画人物专业基础课,首次提出必须改革的思想,并创作《孔乙己》插图30幅。1981年《美术》第9期发表了江丰为《方增先画集》撰写序文《要突破中国画的无人之境》。

方增先 《孔乙己》(连环画)

  在时代发展变化和个人艺术追求的双重推动下,方增先先生开始积极进行新的尝试,以寻找更为彰显中国画特色的现代人物画的新的可能。从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他在东方与西方、历史与现实之间求索,研究西方现代艺术的构成因素、中国民间美术的形式特点,并将文人画的笔墨特性、审美意趣融入创作之中。十余年时间里,他画了大量的速写,以寻找联结古今东西、表达个人情感、具有个性风格的图式与水墨语言。

方增先《母亲》

  吴昌硕有句诗:“借用恩怨在何许?一语不答重行行”,方增先先生一直都特别喜欢。他希望做一名行行复行行的跋涉者,一直在路上,为苍生说实话,《母亲》这张画正是写照。改革开放初期,刚从朦胧的梦境中清醒过来的人们,渴望自己和国家早日走出困境。在这一主题思想下,这幅作品便诞生了,也成就了方先生绘画表现风格的又一次突破。整个构图和技法有着他初期对表现主义的体悟,是他画风上的一个转折点。1989年7月16日《羊城晚报》发表了方先生这幅作品,10月5日《光明日报》刊登邵大箴先生撰文《美术创作的新收获》,对《母亲》一画作出评论。《母亲》并获得第七届全国美展银奖、齐白石奖。

  20世纪50年代的《粒粒皆辛苦》、60年代的《说红书》及80年代的《母亲》等作品,既是方增先写实人物画的典范之作,也是潘天寿先生绘画思想体系下浙派写实人物画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更是那个特殊时代的艺术经典,蕴涵着丰富的艺术、历史、政治、社会等诸多价值和意义。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它们也许是象征性的图像符号,是属于一个已经过去的时代不可磨灭的记忆,但正是这些记忆,像一个个坐标,导引我们更清醒地回望历程,反思过去,立足现实,开拓未来。

  永无止境去挑战与超越

  当世界进入新千年,综合国力增强的中国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开始,中国人内心深处的文化自信正被唤醒。坚定地探索中国艺术的方向,也成就了方增先先生新的超越。

方增先 《家乡板凳龙》2002年

方增先 《行行复行行》2002年

  积墨法是宋代以来中国山水画创作的重要笔法。在20世纪80年代的古代题材人物画和藏民题材人物画中,在处理人物衣着上,方增先曾做过积墨的尝试。从 2001年开始,方先生开始将之运用于人物的脸、手和肌体的表现。这样可以增强群像的整体感、形式感,也不再局限于西画的光源,而是根据形式的需要来分布黑白,形象也因为某种明暗关系而发生改变。积墨产生斑斑驳驳的肌理效果,运用于人物画中,给人岁月的沧桑感,与传统中国人物画笔墨所传达的文人式审美情趣有很大差异,能很好地塑造出人物质朴的精神气质。《怀素书蕉》《祝酒舞》《梦》《佛珠》等作品,体现了方增先先生积墨法初试告捷;在《大山的回音》《闲看行路人》《家乡板凳龙》等作品中,积墨法已得到了成熟的运用。从白描人物到积墨法的实验,方先生秉承了潘天寿对传统文化精髓的理解,彰显出很强的中国画笔墨意识,既与西画“拉开距离”,又融入时代,拓展了中国画的表现程式。 近些年,方先生体弱,但他试以书法入画,并希望在笔墨的探索中,加强意笔画“意”的浓度。在他看来,中国画中的意,与高妙韵味的用笔分不开,中国画意境修炼,永无穷尽。跋涉于中西方绘画茫茫的中间地带,方先生愈发坚定,不断挑战自我、超越自我。

方增先《闲看行路人》

  一种伟大的思想就像一座森林,吐故纳新,会辐射、净化整个生态。潘天寿中国画教育思想体系,无疑是座茂密的森林。今天的中国,文化融入全球化潮流,获得了与世界各民族文化平等交流、对话的机会。当我们回望历史,缅怀一代先师,重温新浙派中国人物画的风范,透过喧嚣和烟尘,分明清晰可见那片高原上一座座高峰,一个个挺立的脊梁。自古以来,希腊之雕刻,罗马之建筑,英国之水彩,法国、荷兰之油画……东西方各国度绘画各有千秋。经济与商品市场可以全球化,中国文化的发展不能照搬硬套,更不能归于全球大一统。我们不能失去民族特色,不能缺乏个性而疲乏、衰竭以至枯萎。

  今天,对方增先先生的缅怀,将激励我们坚定前行。

  方先生一路走好!


(作者:张书云,中国美术出版总社《连环画报》执行主编,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网络文艺委员会委员)


  中国文艺评论新媒体总编辑:袁正领

  责任编辑:何美 王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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