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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画创作中的意境和意匠问题

2017-01-12 阅读: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 收藏

  什么叫意境?要下一个确切的定义也不是那么容易。我在五十年代末,结合写生创作的体会,写了《漫谈山水画》一文(见《美术》59年5期)。内中谈了点山水画的意境和意匠问题,这里我再简略谈一下自己的认识和体会。

  意境是什么?意境是艺术的灵魂。是客观事物精萃部分的集中,加上人的思想感情的陶铸,经过高度艺术加工达到情景交融;借景抒情,从而表现出来的艺术境界;诗的境界,就叫做意境。

  艺术从生活中来,但它不等同于生活,毛主席讲艺术与生活的辩证关系,生活是艺术唯一的源泉,艺术来源于生活,是现实生活的反映,但艺术中反映出来的生活,可以而且应当比实际的生活更高、更典型、更理想。就是说,艺术又要求对生活进行高度集中和概括,要求典型化、理想化、从而创造出比现实更美好、更富有诗意、更理想的艺术境界,创造出革命时代新的意境。这是革命的现实主义与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最基本的一条,也是其他的创作方法所不及、难以充分达到的。

  千余年来,中国山水画为什么那么发达,这与河山壮丽分不开的。中国向来把江山、河山、山水作为祖国的象征或代词。毛主席词:“江山如此多娇”,这“江山”就指的祖国。宋岳飞说:“还我河山”也是指的祖国疆土。我们在山水画中描绘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其主要思想在于歌颂祖国、美化祖国、把热爱祖国的感情感染给广大的人民。

  艺术家选择物象必须是很严格的。要选择生活中最美好、最典型的部分入画,一幅好画是精萃事物的集中。石涛说:“搜尽奇峰打草稿”,当你走遍了名山大川,才能从万千气象中取材,精萃而集中地反映出祖国河山的壮丽。再举一个小小的例子:你站在嘉陵江边看来往船只络绎不绝,用电影机拍摄千百只,我看真正能入画的可能只有极少的几个。因为要选择能表现船的结构的最好角度和一定风向中行驶疾徐的动态。若是几船并行,更要表现出相互呼应协调而不混乱的关系。这虽是小小的点景细物,经过加工也能引人入胜,把人引入艺术的境界。

  有人画船,形象象一个侧面的盘子,变成一个简单的符号,其实他并没有画船,只像是写一个船字,观众看了甚至毫无感觉。以上不过举了个小小例子,其他画山、树、云、水……无不如此。作者对描画的物件,必须要有深入的研究,有严格的选择、有充沛的感情、有高度的加工。绝不能把描写物件变成说明性的图解或地理志,使观者看了索然无味、无动于衷,这样当然谈不上什麽意境。

  绘画艺术要有意境,画画时首先作者自己要有充沛的感情,画祖国河山就要反映出对祖国河山无限的尊崇和热爱。要进入境界,感情要进去。我怕人看我画画是个人习惯,我感觉有人看,站在旁边,就会使我精神分散。

  意境,既是客观事物精萃部分的集中反映,又是作者自己感情的化身,一笔一划既是客观形象的表现,又是自己感情的抒发。一个艺术品,艺术家不进入境界是不会感动人的。你自己都没有感动,怎麽能感动人的。你自己都没有感动,怎麽能感动别人?

  有些著名的戏剧演员,站在台上一动不动,一句台词没有,但却浑身是戏。因为他们的精神已进入了艺术境界。我有一次看京剧《长板坡》,刘备吃了败仗,在当阳道上露宿。当时刘备身边坐著甘、糜两位夫人。这时两位夫人都是既没有台词又没有动作,但是我看糜夫人一身都是戏,而甘夫人一点戏也没有。糜夫人抱著小孩,使人感到是在战场上风尘僕僕,精神疲惫。而甘夫人完全走了神,使人看到的已不是甘夫人而是化了装的演员。她这时可能想著下妆后赶快回家买菜、接孩子……

  我以前看过余叔岩的戏,他化好妆、戴上髯口,对著镜子静静地坐著,一句话不说,没有出台就已进入了境界。梅兰芳说过,程砚秋演“窦娥冤”,梅兰芳在后台见他面带忧怨之气,完全浸沉在艺术境界之中。话剧演员金山演戏之前,白天一天不出门,在酝酿情绪。所以说,艺术要通过艺术家深厚的感情,正确地反映客观世界。而有些演员在后台又说又笑,就像我前面提到的那两个青年,一边写生、一边聊天。没有进入境界,戏演不好;画也是一定画不好的。

  意境的创造不是一件轻鬆的事情,我在画水墨山水时,感觉到自己就象进入战场,在枪林弹雨中。因为画在宣纸上不能涂改,所以一点疏忽差错都不行。每一笔都要解决形象问题,感情问题,远近虚实、笔墨浓淡等问题。要集中全力反映客观世界的实质,创造出有情有景的艺术境界,不是容易的事。正如前人所说“狮子搏象”;要全力以赴。

  所以我认为,意境是山水画的灵魂。没有意境或意境不鲜明,绝对创作不出引人入胜的山水画。为要获得我们时代新的意境,最重要的有几条;一是深刻认识客观物件的精神实质,二是对我们的时代生活要有强烈、真挚的感情。客观现实最本质的美,经过主观的思想感情的陶铸和艺术加工,才能创造出情景交融,蕴含著新意境的山水画来。

  表现意境的加工手段,叫“意匠”。在艺术上这个“匠”字是很高的誉词,如“匠心”、“宗匠”等等。对艺术家来说,加工手段的高低关系著艺术造诣的高低,历代卓越的艺术家没有不在意匠上下功夫的。杜甫诗云:“意匠惨澹经营中”,又云:“平生性癖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惨澹经营,写不出感人的诗句,死了都不甘心,这是何等的精神。贾岛诗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本来“敲”字想用“推”字,反复吟咏,犹豫不绝,后来还是韩愈给他决定用了“敲”字,“敲”就有声音了,更能传达出月夜幽深空寂的意境。千百年来,这推敲二字竟成了人们斟酌考虑事物的习惯用语。贾岛另一首诗:“夜吟晓不休,苦吟神鬼愁,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一句,初云“又到江南岸”,圈去“到”字,改为“过”,又圈去,改为“入”,又改为“满”,……如此经过十多字的推敲选择,最后才决定用一个“绿”字,非常形象生动,不但盎溢著春意,而且绘出了色彩。我不懂诗,但从这些诗句来看,我们的前辈艺术家对于意境创造、意匠经营,一字一句、一笔一画,反复琢磨,真是呕心沥血,所下的苦心是何等惊人!

  在世界艺术中,我国绘画艺术以讲究意匠著称。意匠加工在绘画中,简单说来不外是选材(选出最精萃部分),剪裁(去芜存菁),夸张(全力强调主题)笔墨和构图等。

  以上几点,前边已略略说过,现在就对构图问题多说几句。

  意境高低、能否引人入胜,构图关系很大。灕江的山水甲天下,如不苦心经营,构图却很不容易搞好。灕江两岸都是如笋的尖峰。你坐东岸画西岸,下边是江;上边是山。你坐西岸画东岸,也是下边是江;上边是山。有人画了二十层山,感到只有一层,只能得到水平线上一排景物,显得非常单薄。江山堆砌,没有曲折、深度和层次,看来也很平常,不是好构图。

  纸是平面,上下推垒,左右分列都很容易,但表现出前后纵深,就要苦心经营。

  宋郭熙主张山水画要使人仿佛身临其境,他强调山水画“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之为得”。正因为如此,他十分重视画面的深度:画远山远林都是很认真的,画两棵树,后面又插一棵淡树,使人从近树透过去能见到远树,有纵深感、很丰富。石涛画远山远树也都有交待,能透进去。

  《清明上河图》是手卷、一般这样的画,构图上容易形成一字排列。但是这幅画一点不使人感到平。景物安排巧妙,角度灵活多变化,一开始,那些路、村庄、街道都可以深进去。画船,在平列的船,也有纵置的船,把水面推远过去,有空间,这种构图自然引人入胜。

  古代这些杰出的作品证明,构图取景不能仅仅看到上下左右,主要应该看到前后。要不怕麻烦东跑西转,最好能找出一个上下左右前后可以连接起来的角度,形成一个明确具体的空间深度,其中还要有些曲折和穿插。

  “似奇而反正”是中国字画结构的规律,同于西画的变化中求统一的构图法。奇是变化,正是均衡。奇、正相反相成,好的构图要在变化中求统一。比如说画面一边东西很多很实,一边东西很少很虚,但看起来不偏不倚均衡统一。所以说好的构图象一杆秤。秤上称五十斤柴草,体积很大,另一边是秤铊体积很小,但提起来两边均衡。

  山水画表现的景物比较大,相对说,透视关系不能大。你要画泰山,但你近处有一棵小树,按透视来看,它可能比泰山还高,这怎能表现出泰山的雄伟。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们常常在一些拙劣的风景照片中看见这样的构图。所以画大场面时要把透视关系缩至最小,最好把中景作为近景,这样远近大小差别就会减少。

  要在最小一张纸上,表现出最大最丰富的内容。一张纸与大自然相比,即使是一张丈二匹,也仍然是很小的。因此要珍惜画面。我常说一寸画面一寸金。内容值得用一寸的地方,决不能让它占一寸半。有人作画,让极不重要的部分如不起什麽作用的地坡占很大面积,或留出毫无意义的空白,因而缩小了主要部分,使它不能儘量发挥,这都是不懂构图法的。

  中国画对于构图、有极为精闢的见解。如“经营位置”,就是独具匠心的构图法,也是形成中国画民族特色的重要因素之一。它与西方绘画的构图法大不相同。一般说来,西方绘画总有一个固定的立脚点,只能把视野所见的东西收入画面(当然有时也有些集中、变化),而中国画创作,可以全然不受这个限制而大大超脱了固定的立脚点、超越了一定的视野范围。当你观察生活、感受生活、获得了一定的意境、有了一个中心思想内容时,可以把你经年累月所见所知以至所想全部重新唤起,只要是与这中心内容有关的,情调一致的,都可组织在一幅画里。因此中国画常常可以反映出极其广阔宏伟的内容,如前面所说的千岩万壑、层峦叠章、千里江山、万里长江,同时出现在一幅画面之中,使人站在这样的画幅面前,感到祖国河山的壮丽伟大,引起热爱祖国的感情。

  艺术决不是某一事物的图解和说明。它是艺术家在深入生活中得到了深刻的认识和强烈的感受;在不能自己的激情下,通过了高度的意匠加工创造出的珍品,从而把人引导到这艺术境界之中,得到深刻的感染。

  记得我童年时期听了程砚秋的戏曲,他那独具风格刚劲委婉的唱腔、韵律,在我耳边迴旋数月不绝,当时情境,至今难忘。杜甫赞李白诗云:“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艺术经过意匠加工,千锤百炼,炉火纯青,达到“诗美”的境界、风雨鬼神都为之惊心落泪,何况是人。艺术动情力之大,感人之深,以至于此。

  中国山水画的艺术实践和理论,有著悠久的历史传统,是无比丰富的艺术宝库,值得我们认真学习,认真总结,认真探讨,以便继承与发展。我自己读书不多,学习不够,头髮白了,感觉自己还是个小学生。“七十始知已无知”、“白髮学童”,这不是谦词。真理只有一个,规律是无穷尽的,追求真理和探索规律的道理和具体实践都不是绝对的,它将因各人的条件不同而不尽相同。从大处看,往远处看,只要致力于寻求真理,殊途可以同归。以上所讲的,不过是自己在学习实践过程中总结出来的点点滴滴,作为个人的体会,偏颇和错误更是不可避免的。俗话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些谈话,假若其中某一点或某一句话,对学画的青年同志有所帮助,也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至于谬误之处,还请指正。

(文/李可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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