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编者的话
面对正在演进中的“山乡巨变”,面对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影视创作如何站在历史的高度,以新的视角读懂当下中国乡村的变化,讲好新时代农民的故事,推出思想性与艺术性俱佳的精品力作?本期邀请专家学者就乡村题材创作的现状与趋势进行探讨,期待我们的乡村题材创作推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电影《十八洞村》海报
情感和经验要紧贴乡土书写
记者:当代中国影视创作中,乡村是一个特别重要的叙事场景和书写对象。很多堪称经典的乡村题材作品,不仅传达了一个时代的精神气质,也引领了时代的文化风尚。为什么乡村总能引发中国文艺创作者的激情与思考?
赵彤:中国近现代以来的历史证明,读懂中国农民才能读懂中国。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提出,到“精准扶贫”思想的落地,从乡村振兴战略的开启到脱贫攻坚的推进,农村、农业是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重要组成。在中华民族发展历史上,农业、农村和农民,始终是国计民生的重大主题,关乎民情、社情和国情的嬗变与更新。我以为,这是历来优秀艺术家对农村、农民和农业倾心以赴的根源。
记者:乡村题材成为我国现实主义创作的重要收获,也积累了厚重的历史经验。梳理电影《李双双》《五朵金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喜盈门》《老井》,电视剧《篱笆女人和狗》《外来妹》等优秀之作,值得今天重视的主要经验是什么?
饶曙光:与农村生活“零距离”,生活在农村,生活在农民当中,是老一辈艺术家书写农村的共同经验。电影《李双双》的编剧李凖,长期生活在农村,对农民的生活了如指掌,他的语言就是那个时代农民的语言,他的作品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精神和文化气质,作品直到今天依然百看不厌。
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的编剧马烽,曾有两年多挂职县委副书记的经历,作品中浓郁的生活气息就来自他的农村生活。《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中有名有姓的人物达20个,每个人物形象都栩栩如生。导演苏里也曾表示:“必须选择精确的细节来丰富这些沸腾的形象,并力求真实可信。只有这样,才能使影片具有真正的生活真实……必须做到人物行为的真实、感情的真实、环境的真实、时代的真实。”浓郁的农村生活气息和渗透着的土地情结,是经典乡村题材影视作品长久打动观众的根本所在。
《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海报
赵彤:是的,关键在于有长期的生活感受。《豳风·七月》可视作最早最美的“农村叙事”作品。从诗作的内容可以看出,创作者对农家的生活、劳作、起居、承令、交往、仪庆都非常熟悉。这首诗展现出丰厚积累与优秀作品的关系。今天同样如此。“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是文艺创作的总体原则,提升乡村题材创作质量的经验可以具体化为“深入乡村、身处农家”。
视野和认知要跟上时代变化
记者:如果创作者深入乡村就会发现,经济结构转型、观念意识更迭、生活风尚更新种种新变化,让今天的乡村不同于过去,也不同于经典作品中的形象,更不是主观想象中的模样。今天的创作者,如何全面地、立体地、深刻地表现这个时代真实的乡村?
赵彤:改革开放40多年以来,随着工业化的完成、城市化的推进、信息化的发展和市场化进展,农村与城市都在转变,二者的关系发生了深刻变化。创作者特别是编剧,需要把握中国农村、农业和农民的变化,需要认真学习、充分领会习近平总书记治国理政的重要思想和对扶贫开发工作的重要指示精神,还需要扎扎实实到脱贫攻坚的第一线生活。没有对中国和中国农村的历史认识,没有对党中央关于扶贫开发决策部署的把握,没有对精准扶贫的实践体验,创作质量很难得到大的提升。
饶曙光:影视创作者的一些观念和意识,并没有完全跟上时代的变化。创作上与时俱进,需要兼具大视野与小视野。一方面,要在城市化、全球化、信息化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理解和分析农村的新变化、农民的新变化;另一方面,真正深入到农民个体、农村生活的深处,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了解他们的境遇,真正反映他们对未来的期盼。既要入乎其内,也要出乎其外。从农村生活的变化、农民的真实面貌出发,反映农民内心的想法,通过展示这种心理变迁、价值观念的变化,阐释其深刻的时代动因。
记者:不论农村的新现象新风尚新希望,还是乡村振兴中的新人新事,新时代的乡村故事理应是历史与现实、大梦想与小日子、物质变化与精神变迁的变奏与交响。在这里,人物作为影视故事的灵魂,承载着传情达意的重要作用。乡村题材作品如何塑造好这个时代的新人形象?
饶曙光:塑造新时代的农民形象,是我们电影创作一个艰难的课题,也是一个必须完成的课题。回想新时期之初,电影《喜盈门》通过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折射社会伦理道德的风貌。《咱们的退伍兵》讲述退役军人带领乡亲们走向共同富裕道路的故事,反映的正是改革开放初期的农村现实和观众的普遍关切。陈家媳妇强英、退伍战士方二虎等人物形象,在今天看来仍然具有时代意义,具有吸引力和感染力。
《喜盈门》修复版剧照
塑造好“这一个”,一方面需要创作者的生活体验、知识积累,另一方面需要更多的艺术智慧和艺术技巧。通过两者的结合,赋予新时代农民形象更多的人文情怀、精神内涵,以审美化的方式再现农村生活,以富烟火气的生活细节丰满主题表达,这样的人物才能走进观众内心。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培养一批由农民成长起来的作者,鼓励他们写出自己的生活状态,并在技术上给予指导和提升。
赵彤: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中,高家庄的领头人高占武是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的复员军人,在这个修渠引水的故事中,他的形象充溢着人民军队敢于压倒一切敌人的气概;电影《老井》中,老井村的带头人孙旺泉是团支部书记,还是“老孙家”第三代的长子,对群众的责任和对宗族的义务促使他留下来、干下去;电视剧《马向阳下乡记》中,大槐树村的驻村第一书记马向阳是大城市商业局市场科的骨干,跟乡村没有直接关联,他在“被动进村”后完成了从城市青年到人民公仆的转变。
从1959年到2014年,跨越55年的这三位主人公都是青年,个性都极为鲜明,故事都生动精彩。简称为“这一个”的典型形象,是创作者从典型环境之中发现和塑造出来的。坚持与时代同步伐,坚持以生活为源泉,坚持独特的感知和开掘,是讲好新故事、刻画新形象的基础。
吸引观众要靠作品品质
记者:前不久,脱贫攻坚主题剧《花繁叶茂》在青年人中引发热议。乡村题材作品的受众问题,也随之引发讨论。乡村题材作品只是拍给农民看吗?乡村题材作品如何赢得更多观众?
电视剧《花繁叶茂》剧照
饶曙光:我们有必要澄清一个误区,乡村题材电影绝不仅仅是给农民观众看的。当下农村的人员构成已经发生变化,农民经历了从在乡、望乡到回乡的变化,在城市生活的人们内心也有回归乡村生活的憧憬和冲动。也有必要重申乡村题材创作的要义,处在第一位的仍然是故事。在生活化的情节和塑造人物形象的基础上,用电影手段讲好故事,使其具备更多叙事魅力,才能有效吸引观众,与他们形成共情共鸣共振。现在一些乡村题材电影有点不接地气,一些田园牧歌式的描写停留在想象层面,寻找更丰富的生活细节,用个性化的艺术语言表达,需要苦练内功。乡村题材的电影最终要用电影的品质去征服观众。
赵彤:乡村题材实际上由三个部分构成,即农业故事、农村故事和农民故事,分别涉及产业、空间和人员。在改革开放之前,这三者齐备于乡村题材之中。但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中国社会流动性的加大,这三者呈现出分离。1990年电视剧《外来妹》中的赵小云,2020年电视剧《安家》中的房似锦,都是在农村成长,而脱离了农业,进入工厂和房地产业。而另一方面,今天诸多的乡村题材剧,传统种植业的戏份也在减少。从电视剧《黄土高天》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乡村故事经历了从传统种植业到生态农业的转变。
《黄土高天》海报
今天的乡村题材已经分化了。赵小云、房似锦这样的人物,已经不是固化的农民形象了。在她们的身心和行动中,观众看到的就是自己,有跨越城乡的共鸣。乡村题材这个概念也需要转型升级。目前,我们看到的一些乡村题材电视剧还在沿袭老观念,这是自身设限,需要更新和突破。
记者:的确,如果我们不是抱着狭隘的认识,乡村题材有着更广泛的关涉。当下中国的乡村振兴引起了广泛关注,中国人的脱贫经验和小康故事,具有不可低估的共性意义。
赵彤:消除贫困是一个国际性的大主题,世界上很多国家和地区,特别是发展中国家都在为之探索奋斗。我们走在攻克世界性难题的前列,用影像记录和传播这些经验,是艺术家的时代责任和历史使命。
(作者:任姗姗,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人民日报》记者;饶曙光,中国文联电影艺术中心主任;赵彤,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理论研究室主任)
延伸阅读:
中国文艺评论网
“中国文艺评论”微信公号
“中国文艺评论”视频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