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初开始的新冠病毒肺炎,一夜之间肆虐全国,令国人猝不及防。大众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传染病疫情完全没有事先的精神准备。从武汉开始,到湖北全省,再到全国各省、各地市,街道乡村,家家户户,禁足封区,抗疫防疫,更有大批医护专业人员从全国各地驰援疫区,救死扶伤,代价不可谓不大。但举国上下,同仇敌忾,整个中国因此而呈现出一种全新的状态。有严厉的对懈怠渎职的批评,有对抗疫英雄如钟南山、李文亮的歌颂,有对社会治理应急机制不足的反思,有对千万人口超大城市史无前例的封城禁足措施和民众积极正面的配合,还有对失职官员要求问责的群情激愤的舆情,更有疫区民众遭此不幸反能邻里互助勉励共度难关的相濡以沫;更感人的是,我们还拥有许多令人难忘的珍贵镜像记忆,而不仅仅是怨天尤人。比如,疫区医院防治日夜疲惫的护士的口罩勒痕,援助武汉的外省医疗队的夫妻在火车站出发时的拥抱告别,看惯患者生死的医生满含热泪的悲愤表述,悲情事件引来的不止是悲情,更激发出全国人民慷慨昂扬的民族自信。
陈振濂抗“疫”书法作品
在全国强力动员、临危相抗之时,文艺界尤其是书画界也积极动员起来。不论身份高低、专业职业不同,士农工商庶民官绅,名流大家或社会各界爱好者,自发自愿形成书画文艺创作,热情极高,迅速覆盖全社会。又借今日互联网传播优势和微信“自媒体”的群言无忌,众说纷纭,各逞其能,铺天盖地,形成大众狂飚。从创作主题选择上看,有非常正面的价值;艺术家忧国忧民,并迅速呼应投入社会生活主题变迁,与全国如火如荼的“抗疫”形势十分吻合。但从微信各公号中每件发表作品所达到的艺术质量上看,虽有相当部分精品力作,也必然会导致良莠不齐现象的出现——的确会有相当部分急于表现自己存在的初级水平作者,论基本功松懈贫弱,论表现形式也不推敲严谨,反映出敷衍凑合、粗制滥造的不良问题。有的画英雄人物,连基本形都画不准;而借时势搏出位的“投机”心态,也时有踪迹可寻。
新冠肺炎疫情事发突然,不暇应接,匆忙之时,出现一些应时即景的“短平快”作品,本属自然,不必大惊小怪。但正因初期几天之内,各种鱼龙混杂喷涌而出,个别评论家惯于平面传播方式,习惯于在美术馆展览厅认真观赏有参展资格的经典精品,习惯于观看阅读报刊杂志上已由编辑加工审查严格把关的精选美术作品,不适应互联网“自媒体”时代,现在突然再看这些从网络微信上冒出来的即兴即时完成、匆忙且又质量参差不齐的“短平快”应景作品群,的确可能很不适应也很难认可。于是,批评家们便急不可待地从负面角度来解读这种现象,不但对一些优秀创作作品信口雌黄、肆意点评又浮皮潦草、挑剔找刺,甚至歪曲污蔑;最极端的,甚而指“抗疫”文艺偕音为“瘟”艺,“文艺——‘瘟’艺”之论调甚嚣尘上。究其实质,个别初级书画爱好者欲借时急于表现自己存在的搏出位,和同样个别轻浮肤浅的批评家急于显示自己存在而信口胡说还自诩“目光如炬”“见解独到”搏出位,表面上看是两个互斥的对立面,其实却是基于同一出发点。
陈振濂《沁园春·庚子新正逢大疫》(来源:“美术观察”微信公号)
近日已经有批评家认为,当下书画微信展过多过滥铺天盖地,严重占用了社会信息资源,不但耽误信息有效传递,使严肃沉重的“抗疫”蜕变成为肆意表现个人自我的泛娱乐化世俗行为;而随此相应产生的文艺批评急功近利,也有不负责任贬损斥骂之弊端。但我以为,这些不良现象的出现和存在,应该都有其阶段性的必然。一旦时过境迁,自然会慢慢回到正道上来。
历史地看,像“抗疫”突发事件陡然而起,在文艺界而言必会呈现这样一种发展规律:初始的第一阶段,主要表现为营造气氛、对内容题材的渲染,以求吻合于社会公共话题;因为参与者众并不分高下,在艺术创作质量上参差不齐是正常现象。随着大浪淘沙,会慢慢分出优劣精粗。但作为批评家,反而需要有耐心,不能下车伊始就妄加褒贬。而在今后的第二阶段,随着时间的淘汰,精品力作自会脱颖而出,并逐渐为社会公认,从而形成这个“抗疫”时期书画界可能产生的“代表作”一一至少达到“平原”的及格线水平,优秀者则达到“高原”水平;而最卓越者,则上攀“高峰”标杆,真正获得历史沉淀而成为当之无愧的代表作。当然这样的“高峰”,也必须有赖于批评家的阐释与点化。而今天粗制滥造的那一部分“抗疫”书画作品,也必然渐渐被时代遗忘,沉入谷底,也许,根本不值得今天批评家费劲去指责它。
王利民《中国力量——火神山医院建设工程》(油画)
谈到这一段的“抗疫”书画作品,可能因为匆忙而不如人意,我还是斗胆想表示些许遗憾:比如微信展上的“抗疫”中国画,一窝蜂地画钟南山头像,画白大褂医生,标签化程式化非常明显,姑且不论造型笔墨之好坏,首先画面构成就显得雷同而思想贫乏,只会用“看图识字”方式来简单描绘而极少有成功构思与表现的。至于“抗疫”书法微信展就更令人失望:大多数是抄口号标语,只会用标准的通行口吻,千篇一律重复累赘,连自觉要求作者自身对“抗疫”作自撰文以发表特定感想者也百不一见,浮夸平庸,多以蹭热点为目标而不动脑子懒惰应对。这样的做法,在第一阶段还因为匆忙情有可原,如果在今后第二阶段再老调重弹,那肯定是过不了批评家这一关的。
(本文图片除标注外来源于“中国艺术报”微信公号)
本文为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特约稿件
作者:陈振濂,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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