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涌而来的网络文学已成为当今中国一个备受关注的新兴文学形态,其丰富的原创作品、庞大的受众族群和广泛的文化影响力,不仅构成一种文学的“历史存在”,也是一种文化的“价值存在”。于是,网络文学的“入史”问题便开始进入学术视野。当网络文学的“入史”庶几成为既成事实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网络文学批评怎样“述史”的问题,即我们该怎样科学而客观地书写中国的网络文学批评史?
网络文学批评书写之难
试图为新生的网络文学厘清批评的足迹,书写网络文学批评史,首先要解决书写对象的历史积淀不足问题,即由于网络文学在我国的发展时间短促、其所积累的学术资源有限所导致的批评史学术视野不够开阔和述史信源不充分的难题。比如,近距离地“逼视”,易于造成学术视野的局限性和观念的片面性。1991年诞生于北美华人留学生之手的汉语网络文学,上世纪末才进入中国本土,如果把1998年看作我国网络文学元年,迄今为止也就只有20年时间,这还只是说网络文学创作,而批评应该是在创作之后,网络文学批评出现的时限显然比这还要短。在一个如此短的时间内,要讨论一种新的文学形态的批评史,显然是有时空局限的。这是因为,一方面对于一种尚未拉开历史距离的对象,容易让人“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研究者难以对一个积淀不多、体察不深的对象做出客观而准确的理性判断;另一方面,处于起步期的网络文学稚气未脱且变动不居,对它的批评、研究很容易失准和错位,先行者筚路蓝缕,千里始足,序幕初启,好戏刚刚开演,成果还很有限,此时启动修史之功,无论定性定量都显得理据单薄。
并且,批评实践和学术积淀的薄弱,会让网络文学批评史的建构出现史实和史料上的捉襟见肘。相比于传统文学,网络文学创作与批评反差很大,短时间内,网络原创作品已是浩如烟海、恒河沙数,而理论批评则较为稀薄甚至缺位,成果还不算太多,对复杂多变的网络文学创作的解读和回应能力也十分有限。传统的批评家有的守住自己已有的“一亩三分地”,不屑于旁骛网络去关注这一俗众狂欢的领域,有的惯于用原有的批评话语和观念模式套用到网络文学头上,加之网络作品(主要是类型小说)一般篇幅都很长,评论者往往阅读有限,导致他们切入网络文学现场的自信心不足,其对网络文学的解读缺少说服力量,有时难免会把传统的文论模式简单套用到网络文学批评上,致使一些网络批评的聚焦失准与凌空蹈虚。
将劣势转化为优势
不过应该看到,历史距离的局促和学术资源的掣肘是劣势,也有机缘,作为网络文学批评史的修写,就是要抓住机缘,并力求将那劣势转化为优势。其基本的立场或许在于,既要尊重文学的规律,也要把握网络文学的特点,把网络文学当“文学”看,同时也把这一文学当“网络文学”看, 坚持“从上网开始,从阅读出发”,走进网络文学现场,深入网络批评领域,倾听文学批评的声音,从时限不长但理论批评活动却十分密集、批评成果依然丰盈的现状出发,近距离清理已有的学术资源,认清其来路和去向,觅源搜珍,广撷博采,辨识这一过程中积淀的理论元素,疏瀹其成就,总结其经验,发掘其价值,找到其不足,抽绎有价值的观念,引导网络文学批评的健康发展。
近距离观察一个事物可以使人看得更清,辨得更明。这样的“逼视”对象,资料不会疏漏,细节尽在掌握;并且,网络批评的众多当事人仍然活跃在现场,一件件文学批评的事件还历历在目,亲历者和见证者的历史在场性远比捡拾历史长河中的“理论珠贝”要方便得多,也真实和完整得多。
当然,相对于尘埃落定、积淀深厚的文学批评史传统而言,网络文学批评的述史行为只能算是“开新”之举,我们的判断会面临表面化、片面性的风险,解决这一难题的方法只能是坚持历史辩证法,即传承文学史的人文审美传统,秉持人类赋予文学的逻各斯学理原点,借助已有的文学经验和批评观念,把网络文学放到当今时代网络传媒的语境中,针对网络文学创作、传播、阅读、市场反应和社会功能的特点,对网络文学批评的学术资源做出清理和评辨。
辩证把握“变”与“不变”
面对新的多样化、多元化的文学现实,传统的“作家”评论必须面对“网络写手”的新诠释,由此会引发创作心理、主体立场、个性风格等诸多方面评价尺度的重新审视;传统的“作品”评论将面对恒河沙数般一样的和不一样的文本,因为无拘无束的网络写作容纳了任何题材、各种类型、不同水平的作品,无论是传统的、现代的、后现代的,还是现实的、浪漫的、纪实的、玄幻的、二次元的,也不管是纯文学还是通俗文学、大众文学,甚至准文学、非文学的作品,均可在网络空间聚集,并能即时得到网民的反馈。这种精芜并存、良莠不齐的作品文本该如何评价、怎样判断,向我们提出了“网络评价标准”的新课题。还有,网络文学的市场化行为和“以读者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引进了经济规律的杠杆作用,点击率、收藏量、“打赏”数、排行榜、粉丝群等传统评价不多见的因素,在网络文学评价中几乎成了绕不过去的“硬通货”,并且在文学批评中占据重要的“评价系数”。且不说还有传播媒介、存在方式、叙事手段、接受路径、功能作用、IP版权转让、全媒体开发、“泛娱乐化”产业链经营……如此多的变数,这么大的差异,怎么能纳入某一个固定的评价体系、关进一个标准的“笼子”里,并从中抽绎出“史”的线索进行史学观念的整饬与修纂呢?
破解这一难题、化解其风险的关键,仍然需要把握文学“变”与“不变”、文学批评“变”与“不变”的历史辩证法。只要人和人类社会还存在,只要人心、人性、人文还是人之为人的标志,只要人类还有情感的需求、愿望的达成,还有理想信仰与真善美的渴望,文学的根就还在,文学的“文学性”就不会有根本的改变,文学就不会随着传播载体、存在方式、阅读市场的改变而改变。文学是这样,文学批评及其批评史的建构也是这样。尽管网络文学批评要面对更为复杂、更为多元的文学现实,尽管网络文学批评史需要对多种多样的文本、众声喧哗的批评阵营和不同层次的批评话语予以厘清和判别,但它们所依托的逻辑支点和价值原点依然是被历史规制的“文学”所限定的,依然要运用“文学”的底色和原点去评说、去判断、去书写。“变”的一面就更为复杂也更为关键,正确的做法是:“在历史谱系和文学史发展脉络中,针对网络文学的特质和新质,建立起批评标准和评价体系。要从文学传统尤其是通俗文学传统,从网络文学的生成性以及读者、市场和媒介的综合层面寻找批评标准。”
人类的“数字化生存”才刚刚开始,网络技术传媒发展的不可逆性,网络文学生产和运行机制的强劲活力,以及二者结合所形成的网络文学的可成长性、网络文学批评的可塑性,必将使网络文学成为可被历史认证的真正的“文学”,使网络文学批评史成为不可或缺的、历史逻辑与理论逻辑相统一的“史学”之一。
(作者:欧阳友权,中南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网络文艺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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