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标题为:
疼痛,苦难与救赎
《海洋天堂》剧照
最早知道孤独症,是因为电影《雨人》。后来看李连杰主演的《海洋天堂》,对孤独症有了更深了解,方知这种病背后的血泪与辛酸。孤独症也叫自闭症,起病于儿童早期,是一种以社会交往困难、刻板行为和兴趣狭窄为主要特征的发育障碍,往往伴有智力障碍。据统计,中国目前的孤独症发病率大约为1%,患者数量惊人。如果一个家庭不幸有了患孤独症的孩子,那么对于父母而言就得承受巨大的压力和痛苦。所以人们说,孤独症患者是一群来自星星的孩子,他们不仅考验着人类承受苦难的能力,也见证着人间的爱与温暖。
普玄的长篇非虚构作品《疼痛吧指头》,讲述的就是关于星孩的故事。他从患有孤独症的儿子喜欢咬指头这个细节出发,勾连起自己家族三代残疾人的故事,细致而深刻地书写了普通家庭在面对苦难和绝望时的心路历程。
撕咬手指会带来疼痛感,这对患病儿童来说只是一种生理感受。但是,普玄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蕴含的丰富内涵,赋予了它深刻的象征意义。疼痛,其实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感知生命的方式。从社会发展的历史来看,人类一直在设法逃避疼痛,譬如选择群居方式、使用制造工具、发展科学技术,都是为了增强个体的力量,从而克服疼痛带来的伤害。在广义上,“疼痛”可以视为一切否定性因素的本质,因此人们试图回避的事物都可归为“疼痛”。这种“疼痛”感,弥漫于人生,它所带来的痛苦感往往比舒适、甜美更能使人沉静下来,去领悟生命的奥义。尤其是成长过程中的“疼痛”,会磨砺人的意志,激发人的潜质。人类正是在战胜疼痛的过程中,不断获得更深广的生命自由。在普玄看来,“疼痛”就是苦难的象征。对孩子进行治疗和康复训练,是为了帮助他改掉“恶习”、克服“疼痛”。同时,他也在进行自我治疗,并且从中学会了坚韧,学会了坦然面对疾病与苦难。就如尼采在《曙光》中所言:“在极端的痛苦状态下,一个灵魂为了承受这份痛苦,将会发出崭新的生命光辉……他的心境将别于健康的人,他鄙视世人所认同的价值观,从而发挥昔日所未曾有过的最高贵的爱与情操,这种心境是曾体验过地狱烈火般痛苦的人所独有的。”正是爱的光芒赋予了普玄力量,使得他勇敢地对抗着“疼痛”,从人生的黑夜中挣脱出来,不仅对苦难有了全新理解,而且对人生意义有了新的体悟。
在孩子被确诊为孤独症之后,普玄的内心一度充满焦虑、恐惧和绝望,变得脆弱不堪,是母亲——常五姐给了他力量。常五姐的丈夫和长子都是残疾人,生活的苦难就像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但是她从来没有屈服。她以一种“狼性”支撑起生活的重负,隐忍地面对一切,坦然地承受一切。她在痛苦与磨难中修行,含辛茹苦培养出了两个教授和一个作家,最终与苦难达成和解,获得了内心的安宁。这个饱经沧桑而又坚忍不拔的“中国母亲”,无疑是作品中最动人的形象。因为她的存在,“疼痛”变得可以承受,也成为可以战胜和超越的心灵体验。
有人说,《疼痛吧指头》是一部聚焦社会问题的作品,旨在唤起人们对孤独症儿童的关爱。这个观点固然有一定道理,但是这部作品的价值显然不止如此。记得叔本华说过,苦难是人生的常态。所以,书写苦难是文学无法回避的重要主题。对一个作家而言,他即便是表现自己的苦难经历,也不能只流于表象呈现和情感宣泄,而应该将苦难充分对象化。就像尼采说的:“只有作为审美现象,生存和世界才是永远有充分理由的。”为了揭示这种“充分理由”,我们需要用审美的眼光来看待世界和人生。把苦难视作“审美对象”,正是一种积极的反抗方式。在反抗的过程中,个体将获得更高层次的生命自由,个人悲剧也就拥有了形而上的意义。普玄对于个人和家族苦难的审美化书写,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超越了具体的“问题”,而成为一部关乎人类生存的反抗与救赎之书。
(作者:蔡家园,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长江文艺评论》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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