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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信有什么好看的?《见字如面》背后的故事

2017-03-10 阅读: 来源:南方周末网 作者: 收藏

  黄永玉邀请张国立、关正文到自己的“万荷堂”中做客。(节目组供图/图)

  (本文首发于2017年3月2日《南方周末》)

  天天求仁求义,老惦记着教育百姓的,是当官的心思,天天求财求利,老害怕受苦受穷的,那是老百姓的想法。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您凭什么拿当官的路数,批评我一个平头百姓呢?

  ——关正文译、何冰朗读版《报孙会宗书》

  “你们这个节目让我有一种很大的陌生感。”黄永玉开门见山地对导演关正文说。

  黄永玉口中的节目是《见字如面》。2016年,关正文和他的团队从上万封信件中,挑出近百封信,由张国立、王耀庆、归亚蕾、何冰、蒋勤勤、林更新、徐涛、张涵予等明星,通过声音表演。每封信平均朗读时长5—7分钟,整集节目60分钟,每周在视频网站和黑龙江卫视播出,此外,每段朗读还被做成“单曲”传播。

  演员王耀庆和张国立分别在节目中扮演黄永玉和曹禺,朗读了两封可以载入现代文学史的信——黄永玉写给曹禺的“批评信”,以及曹禺的回信。

  黄永玉给曹禺的信写于1983年3月20日,信中,59岁的黄永玉对73岁的好友、兄长曹禺的批评直截了当。“我不喜欢你解放后的戏,一个也不喜欢。你心不在戏里,你失去伟大的灵通宝玉,你为势位所误……你泥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像晚上喝了浓茶,清醒于混沌之中……谁也不说不好,总说,高,好,这些称颂虽迷惑不了你,但混乱了你,作践了你。写到这里,不禁让我想起莎翁《马克白》里的台词:醒来啊,马克白,把沉睡赶走!”

  4月2日,黄永玉收到了曹禺的回信,曹禺在信中连连称惊奇,“你指责我近三十余年的创作,泥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这句话射中了我的要害……我现在正在写一个剧本,它还泥陷于几十年的烂坑里,写得太实也陈腐,仿佛只知沿着老道跋涉,不知回头是岸……”曹禺后来还郑重其事地将黄永玉的信裱起来挂在家中。

  2016年12月29日,《见字如面》第一期,视频网站点击量2000万次。黄永玉也看到了,他主动邀请关正文和张国立来家中做客。

  “这事你还要记仇?”

  见面那天,关正文、张国立和黄永玉,从下午三点多一直聊到晚上八九点。黄永玉家里有十几条狗,好多只猫,他端着点心,靠在沙发上吃,三四只猫都跑到他身上来,抢盘里的点心,黄永玉也不在意。

  给曹禺的那封信,起初真在抽屉里搁了好几天,后来黄永玉觉得,不管了,就送出去吧。寄出后,他对好友、著名戏剧家吴祖光说了此事,吴祖光:“你这回完了,曹禺再也不会理你”。没想到,曹禺回了信,而且如此诚恳,一来一往两封信由此变成一段佳话,后来,这两封信被全文刊发在了《收获》杂志上。

  “这在当时是少有的率真交流,在今天,这件事情同样少有。现在当官不是艺术家们努力的方向了,但更多的人可能会为金钱所累,又有几个人心在戏上呢?而且我们今天依然没有那种健康的文艺批评环境。”关正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那个下午,黄永玉反复聊起一段段关正文不知道的历史。

  关正文在《见字如面》中选了一封叶君健对萧乾的批斗发言。1957年,在一个批判会上,叶君健说萧乾“崇洋媚外”。他讲了萧乾和一只猫的故事:在英国,萧乾养了一只猫,为了讨好一个英国编辑,就把这只猫送给了他,还为猫编了一个故事,说这只猫是他从中国带来的,中间还跳到海里救回了这只猫,编得很是传奇。

  这件事在相当程度上影响到叶君健和萧乾的关系,两人一直没恢复到过去的样子。叶君健也委屈,说那个情况下,我不站出来,肯定也得牺牲,我站出来,又没说你政治上的事,说的只是一只猫的事。

  其实萧乾很挂念叶君健。萧乾后来和巴金交往多。有次,叶君健摔了,骨折,萧乾给巴金打电话,提醒巴金:你注意不要摔着。

  关正文向黄永玉提起了叶君健的发言。凑巧的是,黄永玉就是那个会场的亲历者,“我也上去了,我说他(萧乾)乱搞男女关系,爱了这个爱那个……”他对关正文说。

  后来,黄永玉给萧乾写了一封信,“这个事情你还要记仇吗?”他在信中对萧乾说。萧乾回信,大意是我可以不记仇,但必须是你来看我,不是我去看你。黄永玉说,那可以。黄永玉去找萧乾,两人和好如初。

  与黄永玉的见面,是关正文做《见字如面》的意外之喜,他从黄永玉口中“挖”出了许多旧书信故事,计划放到第二季中。

  要“最意外的那封”

  关正文的个人履历中,有两个醒目的身份,一个是导演——他是《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中国成语大会》的总导演,也是《幸运52》《非常6+1》《挑战主持人》《我要上春晚》等节目创始的策划人之一;另一个身份,则跟文学有关——他曾是作家出版社编辑,《小说选刊》杂志社副编审、事业部主任,《民族文学》杂志社副社长。他执导的节目,因此或多或少总有些文学烙印。

  关正文最初想做一档读书节目。但后来他否定了这个想法。“读书节目实际上都是用评论的方式介入的,但评论其实很难真正引导读书生活。”另一方面,文学叙事常常牵扯前后文,很难独立成章进行传播。

  偶然间,他看到一个英国的阅读会《书信朗读会》(Letters live),它由英国坎农格特出版社在2013年发起,每年办一次,请名人们朗诵从世界各地找来的书信。最初在伦敦一间临时房屋进行,后来被搬上电视。

  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就朗读过“计算机科学之父”图灵写给友人的书信——他也曾在电影《模仿游戏》中扮演过他;《魔戒》“甘道夫”伊恩爵士,朗读过一位少年写给母亲的出柜信;印度领袖甘地写给希特勒呼吁和平的信、伊丽莎白二世写给艾森豪威尔总统的司康饼配方、泰坦尼克号沉没前发出的电报、古巴领袖卡斯特罗写给“我的好朋友罗斯福”的信,都在朗读清单中。

  这让关正文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信作为一种特殊文体,具有独立传播价值,对我们来讲,是技术层面的解决。”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2016年初,编剧总监张子选带领八个人,历时半年多,去各地博物馆、大学图书馆、私人收藏家手中找信。复旦大学“中国人生活资料研究中心”成为供信重镇,中心主任张乐天教授有三十多万封普通人书信,每次会推给张子选上千封,筛完一批,再推一批。

  关正文有一个基本的选信配比:古代的信近四分之一,近代、现代、当代的信占四分之三,内容要多元,科学、军事、情爱、文娱、政治,都要有。

  选中的信必须值得许多人看到。“我们做了些细化规定:它应该是直接打开一个重大历史事件或经典历史场景的窗口;它应该是对人性和人际关系极致状态的精彩表达;它必须有趣。”关正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名人书信公开发表的不少,关正文希望找到最让大家意外的一封。编剧总监张子选回忆,在找溥仪书信时,节目组首先找到的是溥仪的三封退位诏书,但这三封诏书都是皇太后以他的名义颁布的,比较公文化,没有个人的生命形态。

  追随溥仪的历史轨迹,后来他们发现了溥仪写给斯大林的一封信。信件写于1949年7月,溥仪身为战俘流亡苏联时。信中,溥仪极为卑躬屈膝,带着乞求,表示“我最希望能居住在苏联”,并要求能加入苏联红军。这背后,是他对自己命运的恐惧。

关正文是电视综艺导演,也曾做过文学书刊编辑。他做的节目,总和文化有关。(节目组供图/图)

  最后一封情书

  一封民国时期各界人士联名为一名女死囚求情的求情信,是节目组最早选定的信件之一,打开的是民国传奇女侠施剑翘的故事。施剑翘,也是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中章子怡所扮演的“宫二”的原型。

  施剑翘的父亲施从滨,是民国军阀混战时期奉系前敌总指挥。1925年直奉大战中,施从滨兵败被俘,直系军阀孙传芳将被俘的施从滨斩首示众,暴尸三日,极尽侮辱之能事。施剑翘决意为父报仇,她先将报仇的希望寄托在堂兄身上,但堂兄不肯帮忙。后来,她遇到了阎锡山的一个下属,时任谍报股长的施靖公,对方表示愿意承担此事。施剑翘于是嫁给了他,并生下两个儿子。等了十年,施靖公步步高升,报仇之事却一拖再拖,施剑翘最终与其一刀两断。在得知孙传芳寓居天津后,她只身前往,近距离枪杀了孙传芳,随后,当场散发传单自首。刺杀事件当时轰动了全国,各界呼吁当局予以特赦,求情信由此而来。施剑翘最终获得特赦,在北京生活多年,还当上了北京政协委员,最终死于1970年代。

  “这是非常难得的人生样本,包含着中国侠士的文化和精神。”张子选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这封请愿书背后,又体现出一种价值转弯:“西方的法律系统和中国人情的纠结。”

  在复旦教授张乐天推送的信件中,张子选曾对一组长达六十多封的往来信件感兴趣。信写于上世纪70年代,是两个婚外恋情人长年互通的情书。

  “那时出现这样的信特别让人奇怪,它能拧开那个年代里一扇非常怪异的门。”张子选说。但最终,在这60封信中,并不能够找到特别敏感的焦点来打开人性,通篇都很日常、琐碎,于是只好放弃。

  同样是情书,著名散文家冯亦代和妻子、著名演员黄宗英两人的情书,文学性显然要高得多。黄宗英和冯亦代是黄昏恋,两人相恋时年事已高,总要分别住院,难得相聚,于是你来我往,写了五百多封情书。

  《见字如面》现场,80岁的话剧表演艺术家张家声朗读了冯亦代写给黄宗英的最后一封情书——1999年,黄宗英生日前一天,病榻上的冯亦代花了一整天时间,写下了这封信。“现在我这个人说穿了,是为你而生存,因你而生存,没有别的了……我又得去检查,虽然只有两个星期,那总是不在一块儿的,我所希望实现的,是永远永远不分离……从现实讲,我是十二万分的爱你,比爱自己更多……我得了你,用我的余生来爱你,这是我的智慧,也是我的幸福。”

  拆信嘉宾、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许子东在听完这封信后点评道,“你以为是浪漫,其实是写实”。另一位拆信嘉宾、中南大学文学院教授杨雨表示同意:“浪漫的背后,其实是一种很浓郁的生命的悲情。”

  一对普通父子,来自浙江丽水的摄影家郑国强和儿子郑艺写于2010年的家书,成为为数不多入选《见字如面》的普通人书信。

  儿子23岁生日时,郑国强写了这封信,开篇是:“在你四五岁的时候,你特别喜欢把小鸡鸡往插座里塞,我就用了个用完了的打火机,电了一下你的手背,从此你真的不再把小鸡鸡插进插孔里了,而是迷上了拿这个废打火机去电别人的小鸡鸡……”

  张子选原本将这个很有趣味的开篇去掉了:“1980、1990年代的时候,这个器官是不轻易在文章中说出来的。”他解释。信交到导演关正文手中,他决定恢复。这个有趣的开头,很快在网络走红,顺带着激起关于亲情、理想,以及教育价值的讨论。

  “你去努吧,跟你没话”

  关正文常对选出来的信进行改造,这在古文书信中尤其明显。

  演员何冰在节目中朗读了《报孙会宗书》。这是西汉政治家杨恽在公元前54年5月回复好友孙会宗的一封信。杨恽最知名的身份,是司马迁的外孙,司马迁写完《史记》后,把它藏在女儿家中,正是杨恽有胆量使《史记》得见天日,公开示人。

  杨恽曾官居平通侯,他生性耿直,目睹朝廷中贪赃枉法成风,敢于冒死在皇帝面前直谏。后来因言获罪,被汉宣帝贬为庶人。当老百姓三年间,杨恽携妻儿在家种地、经商,还招呼四方朋友聚会,以财自慰。好友、安定郡太守孙会宗写信劝他闭门思过,不应宾客满堂,饮酒作乐,杨恽回信,嬉笑怒骂,驳斥了孙会宗,文字风格狂放不羁。结果,这封信再次给他招来横祸,杨恽最终被判腰斩。

  关正文先将《报孙会宗书》非常“标题党”地改成了:《这可是大汉盛世,你去努吧,跟你没话》。接着,又以市井腔改写了这封信,只是在字幕中打出了原文,其中几段是这样的:

  我位高权重的时候,也没能有所建树,推进思想建设,也没能团结广大干部,同心协力给朝廷干实事,尸位素餐的时间长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就是因为老惦记着能拿工资,贪恋权势,不愿意主动离开岗位,所以才摊上事。

  ……我觉得自己是犯过大错,造成过重大损失的人,当个农民,过完这辈子,就完了。所以我就带着老婆孩子天天种地、浇园子、置产业,也能给国家做点贡献。没想到,您还拿这事挤对我。

  ……董仲舒大师不是说过吗?天天求仁求义,老惦记着教育百姓的,是当官的心思,天天求财求利,老害怕受苦受穷的,那是老百姓的想法。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您凭什么拿当官的路数,批评我一个平头百姓呢?

  节目中,何冰用市井腔朗读了这段文字。关正文坚持读古文一定要翻译成白话文,否则观众根本听不懂,影响情感进入。但他翻遍白话文译本,没有合适的。“几乎所有白话文译本,核心功能都是辅助你读懂原文,而不是建立它自己的阅读价值。”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见字如面》所有文言文信件的白话译本,全是关正文完成的。

  “翻译”工作延续到节目播出后。节目曾朗读过徐志摩写给陆小曼的信,由此牵扯出陆小曼与徐志摩、前夫王庚之间的感情纠葛。王庚是高级军官,英俊潇洒,学识也高,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文学学士,又去西点军校深造。年纪轻轻当上中将,有钱、成功。而徐志摩,不过是个潦倒诗人,不断谈恋爱,又管不住自己。节目播出,节目组在网络发起讨论:徐志摩和王庚,谁更配当“国民老公”?

  截至2017年2月28日,《见字如面》共播出八期,每期平均点击率在1500万次左右。这很出乎平台方意料:在最初看到方案的时候,他们的评估结果是,单期传播不会超过20万次。但关正文并不满意,他的心理预期是:单期累计点击率超过5000万次,并对此抱有信心。

  “我们得承认,《见字如面》有一定门槛,如果没有一定的教育,没有一定的人文产品消费训练,是没办法感知这种节目的乐趣的。另一方面,现在的全民教育水平,实际上是前所未有地普遍提高了。”关正文说。

(文/李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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