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在近几年发生了飞速变化,众多领域都在其影响下发生着深刻转变。本期“话题”就人工智能对文艺和文艺评论的影响展开讨论。
数智时代文艺评论呼唤范式创新
梁少锋,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随着人工智能(AI)运用的日益深入普及,数智时代的文艺正经历深刻变革。AI不仅改变了文艺创作方式,还将催生新的文艺形态、创作生态和审美风格。当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经由AI赋能而成为中国动画电影的里程碑之作,当AI创作的画作拍出百万美元高价、AI算法“写作”的小说获得文学奖项,文艺评论也正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节点。这场由深度学习算法掀起的创作革命,对文艺评论者的认知框架提出了尖锐挑战。在创作主体的过渡地带,文艺评论须构建起连接算法逻辑与人文价值的新话语体系。
创作主体:从个体表达到AI编码。当GPT-4生成的意识流小说不再有创作手记可循,StyleGAN绘制的超现实画作背后不存在艺术家的成长轨迹,传统评论中“作者意图”的追寻变得难以进行。但这也催生了新的可能——算法在解构创作主体性的同时,意外解放了被个体经验束缚的人文表达。AI对百万文本的吞噬与重组,实质上是将人的集体潜意识编码为数据河流,文艺评论需要在这片数字原野中,打捞那些属于全人类的精神基因。
艺术内蕴:从具身体验到算法生成。AI生成的动态影像具有无限迭代可能,区块链艺术品的价值锚定在分布式账本之上,这些数字原生的艺术形态挑战着传统审美范式。但《老人与海》的悲壮与《蒙娜丽莎》的神秘从未因媒介改变而褪色,评论家的使命在于发现:在神经网络的权重矩阵里,在哈希算法的加密协议中,那些永恒震颤着的人类情感频率。当算法生成的情诗引发真实泪光,我们需要追问:是代码模拟了情感,还是情感本就具有可计算的拓扑结构?
美学困境:人文关怀与算法茧房。推荐算法构建的“信息茧房”正在重塑审美接受路径,用户的每次点击都在训练下一个毕加索。但数据洪流中始终存在逆流而上的因素——当观众自发抵制带有偏见的算法创作时,就揭示出技术理性无法淹没价值判断。评论家应成为这种集体意识的解码者,在算法主导的审美分配中,守护人性选择的尊严。
在此背景下,文艺评论与计算机视觉、认知心理学、文化研究相连接,评论家需要以人文精神为知识融合的引力中心,探索人机协同语境下的文艺评论范式转型。
需要直面存在意义的拷问。我们的不可替代性在于更精准的算法解析,还是那些代码无法复制的生命体验?答案可能显而易见:只有经历过时间淬炼的肉身,才能品鉴出记忆的层次;只有承担过生存重量的灵魂,才能理解悲剧的深意。
需要专注那些需要“在场”的阐释。AI工具可以完成风格分析、影响溯源等技术工作,成为帮助认知的显微镜,但评论家需要始终手持人文的望远镜,凝视着技术地平线之外的人性光谱。
需要构筑抵抗单向度思维的堡垒。比如,当虚拟偶像获得千万打赏,我们需要追问:是否在代码建构的拟像中,逃避着真实的人际温度?这需要建立新的评论伦理:既拥抱技术进步,又保持批判距离;既理解算法逻辑,又捍卫感性权利。
在范式变革中,对人文关怀的守护与重构,始终应是文艺评论不可动摇的精神内核。文艺评论不应在技术狂欢中随波逐流,而要在数字洪流中打捞那些使人类生活更美好的东西。
(图片由AI生成)
谨慎乐观面对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挑战
郑焕钊,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暨南大学文学院中文系副主任
随着DeepSeek等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的广泛接入、迭代加速,我们正经历着智能技术对教育范式、职业形态和生活方式的深层次重塑。人们对AI的担忧,也正源自其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重大的科技革命所带来的单纯的技术工具性变革,而是系统性地介入人类主体性创造领域。
AIGC的关键性影响在于其通过对语义网络的深度解构和重组,使智能系统具备模拟人类认知框架的能力,能够深度介入涉及专业知识、价值取向的领域,进入人们一直引以为傲的知识生产和创意创造的核心层面。
就文艺创作而言,创作者可借助AI提升自身能力,学习AI生成的创意和表现手法,丰富创作思路,同时专注于更具创造性和情感深度的内容创作。但部分简单、重复性的创作工作可能被AI取代,这对相关创作者造成一定冲击。
与此同时,依赖AIGC生成的文本,带来的也并非全都是方便,还可能带来信息的过度膨胀与冗余,导致有效信息识别成本的剧增,也会因为其生成机制中语言形式合规性与内容真实性的断裂,带来一定的虚假信息,对认知生态产生一定的污染。
我们需要谨慎面对AIGC对人的价值主体性所带来的挑战,未雨绸缪地对技术发展进行规范性引导。但也不必过度悲观,因为技术的野蛮生长往往伴随着社会系统的自我调适机制。当算法批量制造的“文字空壳”突破特定阈值时,其空洞的符号堆砌将自动触发受众的认知防御机制。这种防御机制既体现在个体层面的信息筛选行为中,也根植于社会集体意识对文化深度的永恒渴求。
事实上,技术的发展和内容的生成并非技术自发的,而是被嵌入由文化、技术等合力的社会机制之中。当算法推荐系统因内容同质化导致用户流失时,平台会自动调整参数引入多样性因子;当资本发现单纯的数据堆砌无法持续变现时,必然转向对内容质量的隐性投资。
因而,从传播经济学的视角观察,文本生成的泛滥终将被需求机制制约。优质内容的生产成本与算法生成的边际效益,必将在某个临界点形成价值平衡。这种平衡不仅体现为信息供给侧的结构优化,更深层次地映射着人们对意义的需求。当智能写作工具突破基础生产力提升阶段后,其发展轨迹终将回归到服务人对精神世界的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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