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诗人翁森说：“读书之乐何处寻，数点梅花天地心。”可以想象，古人读书渐入佳境时，远远超越了学习认知和获取信息的层次。这种超越性的生命存在和生活形态，与冯友兰先生创立的新理学思想体系关于人生境界的天地之境不谋而合，这是一种境界对本体的觉醒，是一种情景交融的意象世界。在这个意象世界中，楚辞的风骚、唐诗宋词的豪迈俊逸、《论语》的谆谆告诫、《史记》的历史沧桑、东西方哲人的学术魅力……异彩纷呈。泛舟书海，心浸润其中，淡定而从容。

《但是还有书籍》剧照

阅读决定着一个民族的深度和高度。在今天这样一个功利性越来越强的社会，传统阅读形式和节奏陷入备受责难的境地之中，有学者提出真正的阅读必须有灵魂的参与，它是一个灵魂在借文字符号构筑的精神世界里漫游。如果从更大的精神坐标上分析，人类进化到今天，其生活形态和生命存在方式已经演变成一种多维的复合体系。第一个维度是物质的维度。在这个维度上，人和山川河流、日夜星辰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我们都是由一堆聚集在一起的基本粒子组成，它们的运行和相互作用完全符合物理法则和数学法则，一切皆由自然掌控。第二个维度是身心维度。这是一种生物学的事实，其运行规律符合生命法则。在这个维度上，我们人类和所有的生命体也没有本质的区别，我们和其他生命一样，都处在进化链条的不同位置，这是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河，所有的生命都从遥远的地方走来，又毫不停息地奔向迷茫的未来。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在进化的链子上，一切都是中间物。”第三个维度是复杂的精神维度。这是人类最终和其他动物区别开来的维度，在这个维度上，人类具备自我意识，具备把自己从浑融的存在中抽离出来的能力，把自身确立为主体，把一切外在主体的自然万物，甚至主体自身全部对象化。以主体需要和能力去认识、利用和改造对象，甚至重构整个对象世界。人类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除了本性、本能、外在环境和生物进化等因素之外，能够创造和运用符号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

回溯波普尔的“三个世界理论”，他把人的世界划分为三个世界，其中世界一是客观世界，世界二是主观精神世界，世界三是由人类精神活动产物所构成的世界，这是一个有别于每一个人主观精神的客观符号世界。与人类生活形态和生命存在方式形成的多维体系相对应，如果说物理世界、身心世界纯粹是自然产物，那么符号所构成的复杂精神世界就纯粹是人类精神自主创造的产物。

从历史上看，阅读活动贯穿着人类整个文明发展历程，也可以说，从人类创造第一个语言符号、开口说第一句话开始，一直到今天。人类阅读活动也随着符号系统的丰富而变得日益复杂，人类生活的超越能力和水平，当然也不断跃升到新的境界。借助语言，人们通过口耳相传，代际之间的经验得以传续，横向个体之间的思想感情和生活技能得以交流和传播。如果说学习语言是漫长岁月最古老的“阅读”方式，文字的产生则是一个革命性的变化，文字符号不再附着于具体的个体，人类的经验和思想成果得以留存和积淀，并超越了时空的限制，向一切可能的领域渗透和传播。人类因阅读逐渐告别原始与野蛮，走向文明，阅读是社会进步的源泉和推动力。几千年来，虽然文字的载体和传播手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文字的阅读仍是我们最主要的阅读方式，人类文明的大部分成果保存在文字之中，通过阅读，我们得以与一切不在场的人进行精神交往，不断丰富我们的精神内涵，提升我们的精神境界。通过阅读，我们的精神摆脱了大脑的生物学限制，步入人类整体精神时空中，生命超越了个体的藩篱，向着类生命和类存在迈进；通过阅读，我们摆脱了生命、物质生活和日常生活的限制，可以精神性地存在于文字符号所营造的任何一个时空场域之中，个体生命的长度、宽度和广度得以无限地延伸。只有通过阅读进入符号世界，才能使人类存在于超越性的生活之中。要进入这样一个复杂的世界，并参与它的多维发展，我们就必须学会识别、运用这个符号体系，否则人们就只能生活在这个世界之外，与超越性的生活无缘。这便是阅读活动的本体价值。

今天，人类符号的种类、形态和结构正在发生着革命性的变化，特别是随着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视听时代已经到来，文字在符号体系中一家独大的局面将不复存在，人类阅读活动的革命悄悄拉开帷幕。面向未来，人工智能、宇宙虚拟世界、脑科学、纳米技术工程等影响人类文化结构和生命结构的新技术层出不穷，人们阅读的手段、方式、形态正发生新的变化，人类的阅读和学习将面临更加不确定、更加开放的格局，阅读概念的内涵和外延需要作出新的理解和定义。王船山有言：“医俗无别方，惟有读书是。”阅读在人类命运中的本体价值不会改变，只有依靠阅读，人类才能不断突破自我，超越限制，永无止境。

（作者：陈冬梅，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福建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第二届全国文艺评论新媒体骨干培训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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