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 进入新时代以来，戏剧工作者努力创造无愧于时代的优秀戏剧作品[1]，由艺术高原向艺术高峰不断抵进。在历史剧创作中，挖掘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积淀、历史文献，出现了一批以古代历史和文人贤士为素材的戏剧，以此赓续优秀传统，弘扬民族精神，知古鉴今，推陈出新。在红色历史、革命题材戏剧创作中，表现中国共产党人艰苦奋斗的卓绝历程，塑造人民英雄。在现实题材戏剧创作中，以一大批主题性艺术作品书写当代传奇，追求现实诗意。在文学作品的戏剧改编中，有效实现了从文学到戏剧的转型，取得了良好的剧场效益。此外，“新空间”“云演艺”，科技赋能戏剧，在剧场艺术的呈现与传播途径的延展方面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关 键 词】 新时代 戏剧创作 主题性 科技赋能

2014年10月15日，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并作重要讲话：“我们必须把创作生产优秀作品作为文艺工作的中心环节，努力创作生产更多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体现中华文化精神、反映中国人审美追求，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有机统一的优秀作品，形成‘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之势。优秀作品并不拘于一格、不形于一态、不定于一尊，既要有阳春白雪、也要有下里巴人，既要顶天立地、也要铺天盖地。只要有正能量、有感染力，能够温润心灵、启迪心智，传得开、留得下，为人民群众所喜爱，这就是优秀作品。”在习近平总书记讲话精神鼓舞下，戏剧工作者努力创造优秀的无愧于时代的戏剧作品，由艺术高原向艺术高峰不断抵进。新时代剧场形貌丰富、璀璨，传统与现代并举，主流与先锋互动，选材范围广泛，大小剧场辉映，艺术风格多样，表现形式多元。

一、赓续优秀传统，坚定文化自信

新时代戏剧工作者努力从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历史文献中发掘创作资源，历史剧创作推陈出新，佳作不断。中华文明的历史，如同一条浩浩荡荡的江河奔流不息。中华文明具有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和平性五大突出特性，保持中华文化的永生动力，维护中华民族的共同利益，是当代中国文艺工作者的使命担当。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以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为目标导向，以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为宗旨，彰显中国精神、文化价值，展现民族品格、时代形象。继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利于在新的时代推进中华文化走向世界，有利于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

新时代剧场艺术之中，取材于中国古代历史的话剧有《屈原》《司马迁》《李白》《杜甫》《此心光明》《北京法源寺》《兰陵王》《苏东坡》《共同家园》《竹林七贤》《广陵绝响》《于成龙》《林则徐》《张居正》，等等。这些历史剧基于真实的历史人物进行创作，但并非简单地还原历史，而是在保持历史逻辑和人物真实的前提下，按照艺术本体、规律的要求，对文献、素材等进行整合、加工和再创造。例如，《李白》通过诗仙李白的一生，展现了其才华与命运的交织；《杜甫》则通过其苦难人生经历中典型片段的拼接，重塑了作为民族良心的杜甫的形象；《张居正》通过现实与非现实两条线索的交叉叙事，展现了这位万历年间的政治家、大明首辅内心世界的苍凉和权谋博弈的悲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弘扬的君子之风、士子之气、侠者之心、忠义之德，在戏剧所表现的杰出的历史文化人物身上，都有集中体现。

湖北长江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话剧《屈原》，与其说是在讲一则关于屈原与楚国的历史故事，毋庸说是在不断反思屈原与楚国的悲剧。“全剧从屈原自投汨罗江写起。楚亡之后，屈原悲愤交加，心结无解。他衣衫褴褛，行吟泽畔，仍吟诵香草奇葩，心系楚国，志向高洁。他的灵魂与楚怀王、张仪、渔夫等人的灵魂对话，很有戏剧的仪式感和表现力。在对话与怀想之中，楚国的历史疮疤被一一打开，引起人们的审视与省察。”此剧尊重历史真实，塑造了屈原、楚怀王、宠姬郑袖、宫中小人靳尚、秦国使臣张仪的鲜明形象，展现了屈原与他们的关系不断恶化的过程。剧中楚国日渐衰微、江河日下的命运缩影，屈原义无反顾一步步走向悲剧的结局，显示出屈原刚正的性格、伟岸的人格、卓越的胆识和超凡的魄力。此剧叙事完整，矛盾冲突激烈，现实时空与心理空间交互出现，形成了富有诗意、韵律的舞台意象。

中国国家话剧院演出的话剧《北京法源寺》围绕着戊戌变法的历史风云，展现了波谲云诡的宫廷政治和变法维新的惨烈牺牲，以叙述体戏剧多视点、多场面、时空自由转换的方式，打破线性叙事的整一性，语言富有节奏韵律，充满幽默感和表现力，将话剧的“话”效发挥到了极致。演员时而以角色身份言说，时而以他者身份评判，时而以叙事者身份叙述。此剧并未拘泥于还原历史状态，而是开掘历史事件背后人物灵魂的真实，追求戏剧整体的诗意、情境的意蕴以及哲理思辨的文化内涵。

话剧《苏堤春晓》剧照(来源：“中国国家话剧院”微信公号)

中国国家话剧院演出的话剧《苏堤春晓》表现了宋代大诗人、大文豪苏轼的人生遭际、宦海浮沉、诗性智慧以及他构建苏堤时对这片土地的浓郁深情。此剧以民本思想入题，表现苏轼作为“俗人”“官人”“文人”“爱人”的丰富形象内涵，从而凸显传统文化濡染的知识分子的生命价值和人生境界。尽管苏轼“人生在世不得意”，仍然“一蓑烟雨任平生”，为官一方，造福百姓，寄情此在，笑看红尘。演出中歌队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是北宋官僚、黎民百姓、家人、灵魂等，不时发出现代人的调侃、八卦、评判，增加了生动性和幽默感。舞美设计和舞台调度追求一种宋代绘画般的雍容、清奇、娴雅的构图效果。

以上这些历史剧展现了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和文明传承，表现了中华民族波澜壮阔的奋斗足迹、文化典藏和文明建构，刻画了感天动地、气贯长虹的优秀历史人物，塑造了他们威武不屈、贫贱不移的精神气质和超拔人格，弘扬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承载者的生命价值，创造了中国式诗化意象现代表达的艺术魅力。

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传统、叙事习惯和审美规范，也养成了民族性的接受心理。讲好戏剧故事与叙事学有关，但又不仅仅是一般的叙事策略问题。戏剧是关于人的艺术，关乎人的思想和精神的变化，是时代发展的晴雨表，这就要求人们应根据不同的题材、风格、样态、受众，找到最适宜的叙事方式，探索各种叙事的空间性、可能性、合理性，以适应新时代不同层级的文化需求，形成社会主义文艺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局面。

二、刻写红色历史，塑造人民英雄

新时代以来的戏剧舞台上，革命题材话剧有《红色的起点》《三湾，那一夜》《支部建在连上》《浪潮》《前哨》《雨花台》《红岩魂》《香山之夜》《上甘岭》《觉醒年代》《英雄儿女》《风云儿女》《延水谣》《雾中灯塔》，等等。这些优秀剧目从不同角度展示了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光辉历程，让这些作品中的共产党人成为独具时代特性的民族形象和国家形象。戏剧家以其创造性的文化解读与舞台形象塑造，带给当代观众以新的文化认知和艺术感受。

新时代革命题材、红色题材的戏剧创作，不仅有题材范围的深入拓展与数量上的大幅增长，而且有创作手法的守正创新与艺术质量的总体提升。革命历史题材、红色戏剧中的人物形象更加鲜活生动、丰富多样。他们不再是单一化、功能化、简单化的人物造型，而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具体的人。随着剧情的发展和情境的设定，他们展现出一以贯之的理想信念和丰富多样的心态情感。

在建党百年之际，江西省话剧团演出的《支部建在连上》、中国国家话剧院演出的《三湾，那一夜》成为广受观众欢迎的剧目。两部戏剧都围绕“党指挥枪，建设新型人民军队”这一主题，通过“三湾改编”等历史事件，强调了中国共产党对人民军队的绝对领导地位。前者的历史叙事从秋收起义部队攻打浏阳失败、文家市转兵、井冈山会师，到党所领导的人民军队的建立，以一系列井冈山时期的革命斗争，丰富并深化了革命历史反思与回顾的意义和价值。后者以巧妙的构思和人物关系，以“三一律”的结构模式，表现了毛泽东同志在革命危急关头，与党内军事势力的代表人物余洒度之间的斗争，毛泽东同志以其睿智、卓越的智慧以少胜多，及时纠正了当时党内出现的错误，为中国革命的航船拨正了航向。南京市话剧团演出的《雨花台》塑造了20世纪30年代牺牲在雨花台上的一批革命烈士的英雄群像：恽代英、许包野、施滉……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残酷打击，他们宁可壮烈地死，绝不苟且地生。

话剧《香山之夜》剧照(来源：“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微信公号)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话剧《香山之夜》，以1949年4月23日晚解放军强渡长江、解放南京这一重大历史事件为背景，通过毛泽东同志和蒋介石超时空的心灵对话，反映两种阶级、两种主张、两种目标的戏剧性张力。剧中的两个人既是演员、剧中角色、历史人物，也是旁观者、叙述者，这种身份转换，以跳进跳出的方式，通过诗化意象表达了中国共产党建党28年来的革命奋斗史。在尊重历史真实的前提下，此剧以虚实结合的艺术空间，展开了两人激烈的语言、思想、信念、理想的交锋，以有意味的形式，为红色题材、真实人物的戏剧创作提供了宝贵的借鉴。

取材于红色革命斗争史和社会主义建设史的戏剧创作往往以历史洪流为背景，以时代进步为表征，以英雄、模范人物为主人公，塑造生动、具体、感人的艺术形象，如《焦裕禄》《谷文昌》《桂梅老师》《深海》《今夜星辰》《柳青》《路遥》《干字碑》《红旗渠》《塞罕长歌》等，这些剧目正面塑造英雄形象，展现了奋斗人生的典型事迹，弘扬爱国情怀和英雄主义，唱响了时代的主旋律。

中国国家话剧院演出的《谷文昌》，刻画了一位20世纪50年代的县委书记的光辉形象。在福建东山这个黄沙弥漫、经济困难的地方，谷文昌带领当地百姓找水源、种树木、治黄沙、建堤坝，把贫穷落后的渔村改造成了风景如画的人间乐园。2021年适逢建党百年，在中国舞台上，还出现了一大批表现中国共产党伟大征程的优秀戏剧，也上演了不少以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英模人物为主人公的作品，如《干字碑》里将全部精力奉献给乡亲们的村支书毛丰美，《今夜星辰》里在飞机失事时与助手用生命保护资料的“两弹一星”元勋郭永怀，他们的英雄事迹刻写于共和国的历史，他们的伟岸形象生动、立体地展现在戏剧舞台上。

红色题材戏剧不仅在表现内容上深挖历史深处的精神价值，在编剧技巧上探索入情入理的结构方式，而且在舞台表现手段上锐意创新、勇于探索。西安市话剧院演出的《柳青》《路遥》是其中的佼佼者。“如果说话剧《柳青》突出的是作家用自己的心灵向人民的心灵抵近，那么，话剧《路遥》则是着力表现作家为攀登自己时代的文学高峰，虔诚地捧着自己的心灵，任凭风雨雷电的一次又一次的击打。如果说话剧《柳青》最感人的是主人公与人民同命运，共呼吸，相濡以沫，那么，话剧《路遥》最震撼的是主人公不顾一切地把自己的文学创作献给人民，这样的创作就是‘完成我的人生’，哪怕把健康消耗殆尽，哪怕毁家意外降临。如果说话剧《柳青》的主人公把人民视为自己文学创作的良心，把自己的命运之根在黄土大地里扎得很深很深，那么，话剧《路遥》的主人公则是在平凡世界的长河里，向着铺满霞光的理想梦境游去……”他们对理想信念的信守与坚持，成就了他们高山仰止的高尚人格，也成为其艺术形象的闪光点。

广东省话剧院演出的《深海》，以黄旭华随核潜艇进行极限下潜实验为纵线，以黄旭华不平凡的人生和奋斗历程为纬线，编织起充满悬念和戏剧张力的情节网络，生动而细腻地展现了黄旭华为核潜艇事业呕心沥血的超凡人生。安徽省话剧院的《今夜星辰》以“两弹一星”元勋郭永怀与妻子李佩为主人公，多时空、多视角展现他们无私奉献、衷心报国的感人事迹。公文包与玫瑰花是舞美设计的焦点，是鲜明的意象符号，也是他们圣洁美好的人格魅力的象征。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演出的《浪潮》运用影像技术手段展现历史的氛围，在红与黑的总体色调中，强化舞台金属般的质感和怒涛汇聚的场面。天幕上九宫格式的立体钢铁框架的升降建构起舞台空间，演员在台面上嵌入的大水池中跳进跳出，水花飞溅，用肢体语言表达被囚禁的困境、流血牺牲的悲壮，让今天的人们感知和体察先烈们的理想、初心、热血、青春。

这些红色题材、革命历史戏剧尊重史实，追求真实性与艺术性的有机统一；主题鲜明，强调历史价值与现实意义并举；刻画人物，突出主人公形象的精神风貌和英雄色彩；戏剧冲突激烈，在尖锐矛盾、生死抉择或现实挑战中完成戏剧行动；重视审美接受，融会新的艺术表现手法，努力追求为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的戏剧表现形式。

三、书写当代传奇，追求现实诗意

中国话剧向来注重与时代同行、与人民同心、与现实同频。“我们必须对现实题材创作给予高度重视，因为这是时代的呼唤，是戏剧人对时代发声的必要途径。戏剧人怎么才能对所处的时代发出有力的声音呢？现实题材创作无疑是一个重要的选择，它所具有的社会价值、思想价值、精神价值对于现实生活的干预是最直接的。”在中国既有的348种戏曲剧种之外，之所以还建立起全国性的话剧发展体系，就在于此种艺术样式具有密切关注时代、迅速反映现实、塑造真实人物的艺术特征。

新时代现实题材戏剧丰富多彩，一方面党和国家的重大事件、重要庆典活动接踵而至，另一方面围绕脱贫攻坚、科技创新、强国战略等国家重大举措，也出现了围绕中心、服务大局的主题性现实主义戏剧创作。“主题性创作，题材和内容固然是第一位的，但是对艺术空间的深挖则是让作品获得大众认可的关键。进入新世纪，对戏剧的要求，无论是内容的讲述方法，还是舞台的样式，如果还是停留在20世纪的审美层面，那么作品想突破圈层、想获得更大的社会影响力，几乎是不可能的。时代对舞台剧创作的各个层面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现实主义戏剧美学所具有的客观性、真实性、倾向性、典型性，至今仍在发挥着它自身的影响力和强大作用。

新时代现实题材剧目主要有：表现改革开放、时代发展的话剧《陈奂生的吃饭问题》《沧浪之水》《民生巷11号》《长安第二碗》《家客》《人间烟火》等；表现脱贫攻坚、农村建设的话剧《我们村新来的年轻人》《情系贺兰》《金色的胡杨》《青松岭的好日子》等；表现工业大国、科技创新的话剧《大国工匠》《追梦云天》《为我先锋》《多瑙河之波》《炉火照天地》等。

常州滑稽剧团演出的《陈奂生的吃饭问题》，以晚年的陈奂生的回忆切入剧情，用旧日情景再现展开叙事，表现“漏斗户”陈奂生为解决“吃饭问题”而遭遇的人生困窘和家庭变故。喜剧性的幽默讽刺与正剧性的人生冲突悲喜交集，既有历史与人生的丰富况味，又有滑稽可笑的喜乐风趣。

《长安第二碗》通过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老城墙下老秦一家人经营的葫芦头泡馍馆的发展，表现他们的勤劳致富、人生愿望的不断满足，以及富裕之后亲情变化的层层波澜。此剧展现的普通家庭中的一群普通人，是新时代中国社会发展的缩影。它既有对改革开放的必然性、现实性、合理性的深刻揭示，也有对欲望膨胀之后，人心浮动、物欲增强、人情浇薄的社会习气的反观与反思、审视与剖析。

话剧《家客》剧照(图片来源于网络)

《家客》以唐山大地震为故事契机，以马识途为关键人物，通过他的三个可能性存在，展现了他与妻子莫桑晚、妻子后来的老伴夏满天三个人物不同的生活状态、命运结局，蕴含着丰富的人生况味。《家客》的情节不复杂，莫桑晚的丈夫马识途1976年去了唐山，遭遇地震，丢失公款，剧作通过三种情境的预设表现了“三种如果”——“他当年回到上海”“他一直留在唐山”“他晚年回到旧家”——展开了三种不同的人生。剧作复线的叙事和开放的结构，探讨着真实与想象、此在与他乡、厮守与离开的多种人生。这种拼接式的场面，多角度的叙事，增强了戏剧的层次感和表现力，也充满了戏剧多意味的空间，富有哲理、具有现代意义。

在这些戏剧创作中，优秀的作品往往与剧作家对生活的熟悉、理解和体悟密不可分，这些取材于社会现实的剧作，在艺术思想上，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创作方法上，坚持以现实主义为基础，广泛借鉴现代艺术手段，由此在剧场美学、艺术品质、观赏效果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

毋庸置疑，有些急于创作、急于表达的戏剧，内容不够丰实，艺术魅力不足，这与剧作家对时代、对人生、对素材的理解不够深入有关。“优秀作品的诞生仰赖于生活源泉，生命体验的积累，历史的禀赋，以及个人才华等等。剧作家是一个孤独的职业，需要同孤独奋斗。如果作为剧作家，不愿同孤独奋斗，而更喜欢凑热闹、赶场子，精神品格就自然下滑，格调就不会太高。因此我以为要从创作者的骨子里解决问题，就要有所为，有所不为。质量是创作的生命线。”关注时代、深入生活、扎根人民，艺术家们既要有紧跟潮流、反映现实的勇气，也要有不断积累、潜心创作伟大作品的襟抱。

艺术魅力的普及性与持久性，仍然是衡量戏剧作品的重要标准。“艺术作为一种独特的社会意识形式，其目的是培育人对世界的思想的——情感的审美的关系。从而，艺术主要地反映使它有可能实现自己特殊的社会改造功用的那些属性。”在诸多艺术门类中，作为综合艺术的戏剧具有复杂的创作机制，需要戏剧艺术工作者整合各构成要素，付出更多的艰苦劳动。

四、借助文学基础，实现戏剧跃升

文学与戏剧关系紧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之中，剧作家为数甚众。原创剧本难度很高，优秀之作凤毛麟角。托尔斯泰、雨果、契诃夫、老舍、莫言等，都是在写出好的小说之后，再从事戏剧创作的。如果能借助文学基础发挥编剧的艺术想象力和重塑再造能力，把优秀的文学作品改编成舞台剧，不仅让“平地抠饼”式的戏剧创作有所借鉴、有所抬升，也可以发挥文学作品的IP效应，吸引更多观众。读过小说的人，想看看被活化的小说情形；没看过小说的人，借之提纲挈领地了解小说的信息符码。

“将文字搬上舞台”这句话包含着三重可能：一是将一个好的适合写成剧本的故事框架、剧情梗概、戏剧创意发展成能够演出的整台戏；二是将一度创作——戏剧文本变成生动鲜活的真人演出；三是将其他艺术形式进行改编使之得以在舞台上展现。从文字符号到戏剧意象，这之间存在着跨越性、全方位、具象化的转变，导演的二度创造、演员的三度创造固然以戏剧文本为依托，但是导演的美学追求、阐释能力、形象设计、舞台调度以及演员的身体条件、艺术经验、造型能力、表演风格等，都会对戏剧的演出效果带来直接影响。“将文字搬上舞台”最大的困难是探索和发现戏剧文学中所蕴藏的“宝藏”——思想的精深显现、生命的真实体现、形式的完美呈现。

近年来，来源于文学作品的戏剧改编不仅蔚然成风，而且佳作不断。如《白鹿原》《平凡的世界》《四世同堂》《沧浪之水》《尘埃落定》《酗酒者莫非》《一句顶一万句》《我不是潘金莲》《红高粱家族》《繁花》《皮囊》《主角》《生命册》等。经典的存在，不是为了让后人顶礼膜拜，存储起来，落满尘埃，而是为了让其不竭的艺术生命力得以保持和延续。因此，改编者必须勇于探索、大胆创新，在新的文化语境里，为经典找到最恰切、最合理、最有魅力的存在方式。

《白鹿原》是陈忠实创作于1993年的长篇小说，1998年获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自面世以来，它的文学价值和社会影响与日俱增。然而，如何把一部近50万字的长篇小说改编成一部话剧，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陕西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白鹿原》，在尊重和保持原著的地域特色、文化底蕴、艺术精神和精粹成分的前提下，创作者对原著的宏大历史叙事、波澜壮阔场面、白鹿两家矛盾、复杂人物关系、多重情感纠葛等进行了必要的剪裁、筛选、提炼和拼接，通过剪枝蔓、立主脑的戏剧结构方式，重点表现了白鹿两家的家族矛盾和情感纠葛。《白鹿原》中的人物形象生动、性格鲜明，具有塬上人的独特个性。

陕西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主角》是根据陈彦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小说改编而来的。此剧文学性强，结构完整，形象鲜明，将主人公跨越四十多年的艺术人生，以简约、凝练、生动的艺术语汇凸显于演出之中，不仅为文学经典改编成戏剧提供了创作经验，而且为新时代攀登艺术高峰提供了艺术借鉴。女主人公忆秦娥的扮演者刘李优优本身是话剧演员，经过多番勤学苦练，成功扮演了秦腔名角，一招一式，一颦一笑，尽显形象光彩和艺术魅力。她将戏曲的身段、绝活儿、韵律化用于话剧表演之中，熔铸于心理刻画之内，成功演绎了忆秦娥从少女到老妪的人生阅历，精彩呈现了她哀痛而不甘的情感经历，完美表现了她对秦腔艺术的刻骨痴迷。陕西人民艺术剧院近年来演出的改编自茅盾文学奖的《平凡的世界》《生命册》，也在演出市场风生水起，取得了骄人成绩。

话剧《红高粱家族》剧照(来源：“江苏大剧院”微信公号)

江苏大剧院制作的《红高粱家族》改编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的著名小说，它关注人的存在、人的命运、人的价值，在生与死、爱与恨、框囿与自由、肉体与灵魂等方面展开深入思考并进行艺术呈现。剧中人不是人们习见的非善即恶、非正即邪的形象，而是按照他们固有的文化逻辑、乡土观念和生命势能行动的人，他们以行动的结局为生死定义。“我爷爷”任性率情，快意恩仇，倔强威猛，彰显出野性的占有欲和自由奔放的个性。“我奶奶”在战场上身中枪弹，弥留之际慨然宣称：“我的身体是我的，我为自己做主，我不怕罪，不怕罚，我不怕进你的十八层地狱。”剧中高密东北乡的人们，野性十足，生命力旺盛。

在文学改编的戏剧中，“忠于原著主题和情节走向的有之；以原作为基础，同时将作家其他作品的部分元素嫁接、扩展，进行全新创作的有之；完全建立在戏剧构作基础上，服务于导演个人风格与解构意图的也有之；体现了多样化的改编方式与舞台样貌。在文本内容的选取上，历史时空跨越较大的长篇小说受到格外青睐，地域风情的细致描摹、家族秘史的多样窥探、寻常人生的深度关切、精神世界的警醒反思，成为不少改编作品提升时代质感、思想蕴涵、史诗气质、文化品格的共同追求。而在叙事视角上，普遍采用第一人称或者第三人称叙事人贯穿全场的方式，既尊重了原作的叙事风格与情节走向，也尝试通过不同讲述视角、心灵独白、跨时空对话等带来的叙事间离、节奏变化，实现了文学语言与舞台语言的自由转换”。改编者应当具有“矮子站到巨人肩上”的能力和勇气，把经典之中蕴含的人性的深层奥秘、普遍的伦理道德以及人类的永恒正义开掘和弘扬出来，让经典常演常新，给新时代的观众带来新的审美感悟和思想启迪。

五、“新空间”“云演艺”，科技赋能戏剧

数智化、互联网的发展与普及，为舞台艺术影像的呈现与传播，提供了不断拓展的艺术空间。演艺“新空间”打破传统的“one room”式的剧场模式，因地制宜，开发创造新型演艺场所。这些场所包括商业综合体、写字楼、会馆、古戏楼、文化馆等室内空间，也包括老厂区、产业园区、文化街区、艺术聚集区、自然景观、公园景区等户外空间。演艺新空间带动了新业态的出现，不仅打破了传统表演艺术的边界，为演艺产业赋予了新的丰富内涵，而且为观众带来了自由灵动、形式新颖、独具个性、沉浸交互、现代时尚的观演体验，推动了演艺产业的创新发展。

2020年可以说是网络戏剧的元年。“一些有关‘线上戏剧’的实验、实践给身处危机中的戏剧提供了一种重塑的可能。如4月5日、6日王翀导演的首部线上戏剧《等待戈多2.0》在腾讯视频播出，吸引了29万人在线上即时观看；5月23日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原创话剧《热干面之味》(编剧倪姗姗，导演何念)在哔哩哔哩直播，2小时内16.5万观众在线收看；10月……第十三届北京国际青年戏剧节还是推出了‘戏剧在线’单元，集中展示2020年3月以来青年戏剧人在互联网条件下全新创作的12部线上戏剧作品，从更为专业的角度尝试解决屏幕内外的实时互动、屏幕对表演的限制以及影像画面的剪辑等问题，从实践层面为戏剧的‘线上’探索提供了实例。”尽管剧场艺术一直具有其存在价值，但是它也一直受制于物理空间的限制，“云演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纾解这样的难题。

2024年4月，中国国家话剧院的《苏堤春晓》以“1+6”线下云上共享的方式，创造了戏剧演出与传播的新样态：“1”是指在国家话剧院大剧场的现场演出，“6”是指在上海、成都、南京、深圳、杭州、乌镇的高清影像的同步传播。这些演出以互联网+、科技+的模式，延长了戏剧生产链，打破了戏剧演出的场域限制和空间阻隔，以灵活、交互、便捷的方式传播戏剧艺术。由于网上受众数量呈几何级数的暴增，哪怕进入网站观赏只有几块钱的票价，一些戏剧院团还是取得了不俗的经济效益；而一些与演出相关的衍生产品的开发、销售，也从另一层面扩大了戏剧的影响力。

近年来沉浸式戏剧在各地不断出现，“沉浸作为一种正向的、积极的心理体验，能给个体参与活动时提供愉悦感。以往这种‘朦胧’的体验正随数字科技的迭代逐步进入到互联网的人机互动中，赋予演艺行业新的价值。随着虚拟现实或增强现实穿戴设备的日趋成熟，包拢所有感官的设备观演模式将大大增强沉浸式的‘入戏’体验”。一些沉浸式戏剧演出比如越剧《新龙门客栈》改编自著名的武侠电影，以环境剧场、沉浸式演出打造越剧新景观，产生了很好的传播效应，尤其是其中青年演员的知名度随着作品的出圈大幅提升。还有北京“77文化创意产业园”里驻场演出的沉浸式戏剧《大真探赵赶鹅》，集凶杀、探案、悬疑、剧本杀、密室逃脱各种特点于一体，让观众互动式参与、沉浸式体验，以戏剧+空间的运营模式开拓演出市场、吸引青年观众。

实体剧场发生的不可逆的真人观演，在互联网中具有了可复制、可审视、可弹幕、可臧否的自由参与的多种可能。如果说，以前以剧场为中心的戏剧传播呈现的只是艺术生产的成果，那么在融媒体时代，以移动媒介为主流，特别是“互联网+戏剧”的数字模式赋能艺术，推动了艺术产业的升级迭代、创新发展，正逐步实现全方位、多元化、多场景、立体化的戏剧新空间演出与传播效应。

近年来高清影像技术助力显现舞台艺术的新景观。2010年，随着4G技术的出现，英国国家剧院的演出开始尝试不同场域的同步直播。“NT Live在全世界范围进行传播，让更多热爱戏剧的观众通过银幕看到剧院现场，让更多通过NT Live喜欢上戏剧的观众走进剧场，进行现场体验。不过，英国国家剧院并没有以改变戏剧的制作和传播方式来试图给戏剧带来本质的变化，NT Live更多是作为剧院的衍生品而存在的，剧院充分利用当代科技，忠实于戏剧自身的规律，尽可能让镜头捕捉到真实的现场感觉——演员面对着观众表演和演员之间交流表演时的微妙情感和细微动作，包括舞台上独有的一切呈现……尽可能地给银幕前的观众宛若置身于现场的感觉。”

高清舞台艺术影像放映现场(图片来源于网络)

迄今，英国国家剧院、英国皇家歌剧院、法兰西喜剧院、美国百老汇、莎士比亚环球剧院等生产的高清舞台艺术影像在中国各地持续放映，总数达二百五十多部。这些剧目具有影像画面的高分辨率和全能视角还原，以此保证了舞台艺术影像的高质量和细节的丰富性。通过真实舞台场景虚实结合的艺术呈现，让观众仿佛置身于一个魔幻的艺术世界，它极大地扩充和丰富了物理剧场个体体验的有限性，从舞台艺术的完整性、系统性、有机性、真实性出发，利用虚拟现实(VR)和增强现实(AR)技术，以交互性、技术整合、稳定性画面输出，让演出中的每一个细节，如演员的微表情、服装的纹理、道具的质感等，都以理想效果的展现为观众接受，为他们带来前所未有的视觉盛宴和沉浸式审美观感。

新时代戏剧创作所取得的重要成就有目共睹，值得研究和总结。其一，主旋律戏剧表现突出，主题性戏剧创作内容丰富，形式新颖，产生了良好的现实效应。其二，形成了政府主导、资金支持、剧目孵化、人才培养、戏剧批评、普及提高的整体面貌，艺术生态持续优化。其三，作品把握时代脉搏、反映当代生活，不断创造出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优秀作品，与此同时，这种理念已经深入人心，并在艺术实践中不断强化。其四，打破传统剧场限定，探索创意新空间，技术+艺术、文旅融合、文博融合的演出，高清影像的传播，取得显著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当然，新时代的戏剧艺术也是机遇与挑战并存，思想肤浅、题材扎堆、情节雷同、艺术手法单一、资源过度集中，同质化、概念化、简单化倾向等问题仍然存在，需要在理论层面、实践层面、管理层面加以解决。

艺术是人类精神灌注其中的产物，艺术思维要求创作者应当具有真诚的姿态、人文的情怀、审美的品格、精神的诉求，而不是把生活素材或创作积累进行稀释、淡化、分解、虚化，或者像完成工业产品那样在生产线上同质复制、以数量取胜；而应当潜下心来，对创作素材进行反复提炼、加工、完善，以艺术的原创性和典型性反映历史的、全局的、长远的价值和意蕴，从而发挥思想引领、艺术熏陶、文化建构的重要作用。

*本文系2022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中国话剧编剧学理论研究”（项目批准号：22ZD07）的阶段性成果。

*为方便电子阅读，已略去原文注释，如需完整版本，请查阅纸刊。

作者：宋宝珍 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

*本文作者系北京市文联特约评论家。

《中国文艺评论》2024年第7期（总第106期）

责任编辑：陶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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