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实而沉稳地与时代对话
——专家学者探讨文艺创作如何从高原抵达高峰
正在上海举办的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上,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等51台优秀剧目如火如荼地上演,尽管尾声将至,但如何创作出优秀的文艺作品、如何从高原抵达高峰等课题,却一直令创作者、研究者不辍思索。近日,在“艺海问道”文化论坛上,专家学者对什么是文艺创作的高峰、高峰有多远、攀登高峰需要哪些条件等问题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
攀登高峰得沉住气
“独创性是艺术高峰的生命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王一川认为,这种独创性包括形式的独创,比如吴昌硕以金石篆刻、西洋绘画的大红色入画,推进了中国画现代形式的变革;形象的独创,比如鲁迅塑造的阿Q、曹禺戏剧中的群像,都为现代文学增添了独一无二的人物形象;思想境界的独创,艺术家必须突破票房、销量、收视率的迷障,在孤独中进行思想境界的独创,探索艺术形象背后蕴含的高远人生境界,追求兴味蕴藉,引导观众从感官体验进入心理体验,深入作品之中反复琢磨、回味。
“所谓高峰,是有着极为丰富的时代的信息量,具有包容性、代表性的作品。”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画家陈醉表示,像油画《开国大典》,是新中国成立的代表性作品,同时技术含量很高;像画家黄宾虹,好像终其一生只画了一幅作品,表达了他对艺术的理解,以及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总结;有的高峰是一个群体,比如法国巴比松画派、巴黎画派,中国的清代文人画等。“时代精神和个人技艺都浓缩在这样的作品里,创作这样的作品也是今天创作者的目标。”
在陈醉看来,当前从国家有关部门到创作者自身,都很重视重大题材,无疑,这是攀登高峰的一个重要方面,但其实历史上很多优秀作品不一定是重大题材,比如梵高、八大山人的作品,是高超的技艺和对时代深厚、透彻的理解自然形成的交汇点,所以创作者需要在技艺层面,精神、修养层面,审美追求层面同步地提升。对此,北京外国语大学艺术研究院副教授张帆表示,回看一些经典的历史文本,它在当时并不是重大题材,而是创作者自身的认识达到了某种高度,符合了时代精神,甚至找到了属于任何时代的精神特质,“像莎士比亚的作品,他写的都是人性共通的主题,是超越时代的”。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戏剧戏曲学教研室主任张一帆也表达了相同的观点,他说,导演费穆1948年创作的电影《小城之春》在香港电影金像奖组委会举办的“中国电影百年百部佳片”评选中名列榜首。这部电影在当时并不是主流,半个多世纪之后,我们发现它在表现人性层面更具有普遍性,影片中传达的个人的无力感,不仅比宏大叙事更精确地反映了那个时代,也获得了超越时间的魅力。
“高峰是历史的选择,有时往往是后人的总结、追认,所以创作者必须沉得住气。”陈醉说,“有些地方扬言要打造一个高峰、打造一个画派,这是误区。画家必须从每一幅画坚实地、沉稳地去和这个时代对话,如果你不断地和时代产生共鸣,那么当历史回来寻找的时候,就会听到你的声音。”
不能抓套路要抓本质
蚂蚁脚印文化有限公司音乐总监、编剧张然分享了创作弘扬“两弹一星”精神的话剧《国魂》的历程。为了塑造邓稼先这个人物,张然读了邓稼先的夫人许鹿希写的《邓稼先传》,发现邓稼先身上可以入戏的地方太多了,比如邓稼先喜欢京剧,动不动就请周围的年轻人、科学家吃饭等,张然把这些细节写进戏里,作品活色生香,观众爱看,也很感动,却受到了邓稼先家人的质疑,“表现对象是一个科学家,戏里却只写了家长里短”。经过反思,张然意识到,“这些资料全是表象,曾经有人表扬说你这个戏抓到人性了,我突然有点明白,我可能没有抓到人性,我好像是抓到套路了”。“要写这位氢弹专家,必须把氢弹原理搞清楚,我找到了一些已公开的相关资料,采访了许多科学家,问他们当年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怎么解决的,从原子弹到氢弹为什么难,一年四个月突破难关是什么样的奇迹。可以做个比喻,就是给你一根火柴,让你在一毫秒之内点燃一大片森林,并且让它熊熊燃烧。”张然说,“后来我们把那些家长里短都舍弃了,就讲这群人怎么工作,照样把大家看得哭的哭、笑的笑,因为这群科学家太可爱了。”
话剧《国魂》
“创作离不开生活这片沃土,还要有深耕细作的定力。”北京演艺集团总经理王珏说,申捷创作电视剧《鸡毛飞上天》,在义乌深入体验生活,很多义乌人都可以在电视剧中找到自己。李雪健演杨善洲,就在云南保山杨善洲的住处生活了一段时间,他穿着杨善洲生前的衣服,和村民一起劳动,他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好多村民都说,以为老书记回来了,他太像了。
“艺术的道路好像有各种各样的可能,其实只有一条路,就是向上。”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油画院院长、画家杨飞云看到,就美术创作来说,在今天的中国,各种风格、流派,各种可能性已经应有尽有,从事这项艺术的人才很多。这几年倡导“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画家去基层写生的频率也提高了。国家对于古代、近代、现代的重大题材创作投入巨大,作品篇幅之大、参与者之专业也是空前的。有了这些条件,是不是必然出现高峰?杨飞云说:“艺术是人的创造,艺术的提升源于艺术家的成熟,归根结底是提高人的素质,如果没有精神高度、思想境界,只停留在技术层面,艺术就无法真正地感染人。”杨飞云说,艺术家要清醒,抵御住各种诱惑,“像黄宾虹、齐白石等,这些高峰并不是他们的某一幅画,而是一生的创作所达到的高度”。同时,环境、土壤非常重要,“梵高、毕加索如果没有来到巴黎,而是一直留在荷兰、西班牙创作,他们可能很难达到高峰,当时的巴黎崇尚艺术、召唤经典,所以整个社会对艺术的关注、对经典的引导也非常重要”。
“中国历史上很多优秀的作品承载着创作者的家国情怀,对于中国人来说,家亦是国,国亦是家,忧患意识是贯穿在中国人骨子里的,艺术家创作出好作品的前提条件,就是一定要有一种对时代、对家国的忧患意识,它的背后是一种自觉的思索。”《人民日报》海外版副总编辑李舫表示,优秀的创作需要两个条件,一是外部自由的创作环境,二是创作者自身自律的创作意志,自由和自律,两者相互结合才能出好作品。
王一川以“造峰者”“测峰者”“观峰者”“护峰者”来比喻成就高峰所需要的合力:文化思想界是造峰者,要为创作者的独创提供思想、哲学的支撑。研究者、评论家是测峰者,要及时观测高峰,辨别真峰、假峰,识别“卫峰”,比如初唐四杰之于李白、杜甫,就像是“卫峰”,要勇于突破成见、摒除偏见,发现作品的独特价值——塞尚生前没有一幅画被收藏或被买下,他去世那年,一个年轻评论家罗杰·弗莱发表著作《塞尚及其画风的发展》,让世人认识到塞尚的价值,金圣叹、李贽之于《水浒传》,傅雷之于黄宾虹也是如此。观众是观峰者,观众的喜爱是创作者奋力独创的原动力,要努力提高艺术修养,让优秀作品不断前行。艺术产业、艺术基金等机构管理者以及媒体是护峰者,以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诞生为例,这是为新中国成立10周年而作,当时上海音乐学院接到的命题有三,即“全民皆兵”“大炼钢铁”和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音调基础上的创作,是上海音乐学院的决策者选择了最后一个题目,又选择了青年教师何占豪和在校生陈刚进行创作,才有了这部传世之作。王一川表示,护峰者激励着创作者自由地创作、深入地挖掘,为独创性提供了保障。
延伸阅读:
中国文艺评论网
“中国文艺评论”微信公号
“中国文艺评论”视频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