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是朱寨先生诞辰100周年,3月31日,由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中国现代文学馆主办的朱寨学术思想研讨暨纪念文集编纂座谈会在京举行。与会专家学者深情回忆了朱寨的为文与为人,共同回顾了朱寨在当代文学研究、学科建设及文学创作等方面的成就。部分专家发来书面发言。现刊发仲呈祥、白烨、孟繁华、张德祥的发言。
师训三条,终生受益
仲呈祥 著名文艺评论家,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今年3月,是著名当代文学史家和评论家、我的恩师朱寨先生百年诞辰,我们追思他参与创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之伟绩,学习继承他所坚守的现实主义精神与浪漫主义情怀相结合的文艺评论优秀传统,对于繁荣发展新时代的文艺评论,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我在上世纪70年代末,有幸经陈荒煤先生引荐,来京从师于朱寨先生学习中国当代文学史和文艺评论。在那几年令我终生受益和终生难忘的日子里,我与恩师及蔡葵先生、范际燕先生朝夕相处于文学所在陶然亭公园租用的办公平房里,完成以他为主编的国家“六五”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他统领全局,精心谋划,以身示范,率领我们梳理史料,拜访名家,调查考证,分析研究,手把手地把我引进了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和评论的大门。
恩师教诲,铭记在心。梳理起来,要者有三——
一是治学一丝不苟,治史唯实求真。我随恩师求学,第一课便是让我从北京图书馆借来《文艺报》自1949年创刊以来的整套报刊,堆了整整半屋子,命我逐年逐月逐页认真翻阅,整理出新中国文艺大事记,编选出在新中国文艺发展历史上产生过重要影响、具有一定位置的小说、诗歌、散文、戏剧、曲艺、影视作品和重要文艺理论论著、文艺思潮论争、文艺作品评论年表目录。他还督促我(那时范、蔡二位先生尚未参加课题组)每晨骑自行车穿城到王府井附近的中国社科院图书馆,查阅各省、市出版社和文艺刊物出版发表的著作和论文卡片,早去晚归,悉心收集,万勿疏漏。他总是谆谆嘱咐我“治学要一丝不苟,夯实基础,撰写《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基础工作就是要掌握真实的历史,要唯实求真!”恩师作为新中国文艺发展史的参与者、见证人,应当说研究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很有话语权。但他决不满足于自己所亲历、所掌握的历史事件,而是带领我们这些后学者探寻历史的真相,尽可能地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进而实事求是地进行科学分析,总结出经验教训。我的那本《新中国文学纪事及重要著作年表》小书,便是在恩师悉心指导下才得以完成的。而我的那点点学术功底,也正是那时才初练而就的。
二是学术研究上要自觉摒弃长期制约我们的二元对立、非此即彼、不左就右的单向思维,而代之以全面把握、兼容整合、辩证分析的和谐思维。恩师从延安鲁艺走来,历经文坛风风雨雨,为人低调,风度儒雅,对中国当代文坛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评析,总是既洞察深刻,又精准适度。譬如对电影《武训传》的批判,他既不同意那种一概肯定的评价,也不同意那种简单地一概否定的态度。他带着我多次走访了当年在中宣部文艺处负责电影工作、见证这一批判运动全程的电影理论批评家钟惦棐先生,厘清了事件的始末,又查阅了尽可能收集到的关于这场批判运动的文献资料,综合分析,得出了独特深刻的结论。他指出,这场批判运动事出有因,新中国诞生伊始,毛主席正在率领全党全国人民清扫国民党反动派留下的废墟,并亲自为《人民日报》审定社论,号召大家“丟掉幻想,准备斗争”,“将革命进行到底”!毛主席曾在百忙中看过两遍电影《武训传》。第一遍是作为观众进行鉴赏,主要是以艺术审美思维,曾为赵丹饰武训的演技叫好。第二遍是作为政治领袖统揽全局,主要是以政治思维,发现《武训传》所宣扬的“行乞兴义学”的教育救国不触动反动统治根基的改良主义主旨是有悖于“将革命进行到底”思想的。于是,毛主席亲自为《人民日报》修改审定题为《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的社论。后来,由对一部文艺作品开刀却引发出一场批判运动。因此,恩师具有辩证思维的结论是:对电影《武训传》的批判绝对否定或简单肯定的两种极端评论都不可取,应当把它放到当时的时代背景中实事求是地辩证分析,是其所是,非其所非,尤其是吸取把文艺学术问题简单上纲上线,并进而由此发动政治运动伤害了文艺、伤害了文艺家的深刻教训,必须记取。恩师把这一结论写进了1987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由他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中。实践证明,这一结论是科学的。恩师最反感在理论研究和作品评论中没有定力,趋时随风,今日说东、明日说西,甚至生吞活剥地用西方理论阐释剪裁中国的审美实践。
三是要满腔热情地关注新作品,扶持推介文学新人。恩师晚年,承担国家重点科研项目,创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重任在肩,十分繁忙,但他却能极为敏锐地发现标示着文学潮流发展走向的重要新作品和新作家。新时期之初,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刘心武的那篇《班主任》,上世纪80年代谌容的那篇《人到中年》,恩师发现后连夜执笔为文,热情推荐。作为新时期德高望重的文学评论家,他褒优贬劣,激浊扬清,扶掖新人,推荐佳作,真是功不可没,名留青史,是我们学习的楷模。
恩师远行,已逾十年!师训三条,铭记终生。其高风亮节,山高水长;其思想学术,永载史册!
朱寨:新时期文学的有力护航者
白烨 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名誉会长
作为我国当代最早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专门家,朱寨在长达70多年的文学研究生涯中,参与过《十年来的新中国文学》(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本书编写组)的写作,出版了评论集《从生活出发》《感悟与沉思》《朱寨文学评论选》《行进中的思辨》、散文集《鹿哨集》《中国现代文化名人纪实》《记忆依然炽热》等,并主编有《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当代文学新潮》《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理论二集》《中国新文艺大系·1949-1966中篇小说集》等。著述涉及散文、批评与文学史等多个门类,可谓成就卓著。
因此,在朱寨这个名字之后,可以后缀多个定语,比如理论批评家、散文家、文学史专家等等。这些称谓对于他而言,均名副其实,都当之无愧。我的这篇文章的标题,在朱寨名字之后,标明“新时期文学的有力护航者”,是感到就新时期文学而言,朱寨从一开始就独具慧眼、见微知著,为“伤痕文学”挺身而出,替“反思文学”仗义执言,为“改革文学”鸣锣开道,为劫后复苏的新时期文学的萌生和发展,为新时期文学冲破种种阻挠的奋勇前行,以及推动新时期文学理论批评的健康发展,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作出了独特的贡献。他在这一方面的辛勤劳作与非凡功绩,需要我们予以高度关注,值得我们长久铭记。
朱寨之于新时期文学,可以言说的话题,可以重温的事例,不胜枚举。择其要者而言,可以说在两个方面表现得最为集中也更为突出,这也或可看作是朱寨对于新时期文学的两大贡献。
护佑文学新潮向前奔涌
在粉碎“四人帮”之后,文坛依然乍暖还寒。僵化的观念与禁锢的思想,使得人们在文学领域里依然犹疑不决,踟蹰不前。在这个时候,谁能发出腊尽春来的新声,就显得十分重要。约从1977年年底开始,刘心武的短篇小说《班主任》、卢新华的短篇小说《伤痕》、苏叔阳的话剧《丹心谱》等作品先后出头露面,引起了文坛内外的惊喜与震撼,也引来了一些非议与责难。在这个关键时候,陈荒煤、冯牧、朱寨等有分量的评论家先行发声,对于这些作品予以及时的肯定,使得更多的人认识到其价值与意义所在。这一时期,朱寨就话剧《丹心谱》撰写了《从生活出发》的评论,就刘心武的《班主任》撰写了《对生活的思考》的评论。他认为这些作品,“闪耀着生活哲理的光辉”,“标志着现实主义传统的恢复”。由此他信心满满地告诉人们:“新的历史时期必将产生新的作品、新的作者。”在评论这些作品时,朱寨秉持了一个重要的原则,那就是“从生活出发”,“用生活印证、判断作品对于生活的反映”。立足“生活”、“从生活出发”这些现在看似平常的概念与说法,在当时的语境中却具有着特别的意义,其意义类似于当时在思想领域里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提出与讨论,并在内在精神上,与之构成了有力的呼应与相互的支撑。
本着“从生活出发”的原则,朱寨对于那些反映了生活的新现象、描写了生活中的新人物,并在文学写作中体现了新追求、新探索的,都给予特别的关注,予以积极的支持。他在评论文章中,提醒人们要注意刘心武写作中表现出来的“对生活的严肃认真的深入思考”的内涵;要关注谌容创作在反映现实社会问题方面体现出来的“新的开拓和突进”。他还以一系列题目带“新”的评论文章,评说和肯定了当时的一些饶有新意的新的创作与新的作品。如以“新的突破”为题,对《乔厂长上任记》的评论;以“新的开掘”为题,对《内当家》的评论;以“新的青春之歌”为题,对《土壤》的评论。这些以“新”为题目和题旨的评论,都充分而鲜明地表现了他对文学创作中的新探求、新突破的有力呵护和坚定揄扬。
朱寨还有一些文章,对一些发表之后颇有争议的文学作品,从学术和专业的角度,给出了自己的解读,提醒人们注意作者的创意,理解作品的新意。如在《公开的情书》的评论中,对于作品思辨特点的强调;在《晚霞消失的时候》的评论中,对作品的历史深度的肯定,都既自出机杼,又令人信服。把这些总合起来看,朱寨在新时期文学的萌生与发展中,基于自己对于作品的悉心阅读,本着自己认定的文学原则,在新的作家作品需要扶助、新的文学创作需要支持的关键时候,总是及时地挺身而出,大胆地抒发己见,坚决地予以支持。而因为他的意见深思熟虑,他的看法深中肯綮,实实在在地起到了为作家焕发创作自信、坚定文学追求,为创作清除前行路障的特殊功能和重要作用。这种历史性的功绩,是无可替代的,也是不可磨灭的。
力促文学批评回归本位
新时期文学能够在短短数年间摆脱束缚,发荣滋长,并走向多样与多元状态,除去文学创作方面的积极探求与不断突破,理论批评经由文学论争和作品评论所带来的观念更变与文学新变,是不可缺少的重要动能。文学批评也在这一过程中逐渐走向自立与成熟。朱寨在评论作家作品的同时,还把很大精力用于文学批评现状的观察与思考,提出了许多切中时弊的看法与意见,对于文学批评不断自省和走向自立,发挥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朱寨对于文学批评的观察与研判,常常带有强烈的问题意识,高度关注弃旧图新的点滴变化。朱寨自己的文学批评,始终践行切近作品实际的“艺术分析”,并把这看作是文学批评立足本位的职责所在。因此,当他观察到一些文学批评“从思想与艺术相统一或相结合上进行分析评论”时,他把这看作是“文学批评真正成为了文学批评”。他在《历史转折中的文学批评》《新时期小说评论》等文章中,评析了文学批评的这种可喜走向,并欣喜地告诉人们,这些评论越来越有“诗学”、“诗艺”的味道。
文学批评的状况与当代文学研究的整体发展关系甚大。朱寨在从事关于文学批评的批评的同时,也在关心和寻思着当代文学的学科建设。他在这一方面最为重要的成就,是由《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和《当代文学新潮》两部著述,给中国当代文学史的写作提供了治史的范本。同时,他还为当代文学研究遭受的责难予以有力的辩护,并提出了一些引人发醒的意见。他在《一个当代文学研究者的感言》的文章中,以自己的经验、自己的体会,对那些轻蔑当代文学研究的看法给予了有力的反批评。针对那些搞文学研究的人所谓的“当代不及现代,现代不及近代,近代不及古代”的说法,他这样告诉人们:“当代文学研究除了特有的历史范围,还有不断发展着的文学现状”,“古典、现代文学的研究者可以不了解当代,研究当代的却不能不了解古典和现代文学,否则就不能进行纵向的比较。当代文学研究者还必须有广泛的世界文学知识,否则就不能进行横向的鉴别”。这些如实的告白与有力的自辨中,蕴含了清醒的自知和高度的自信,既是对那些轻慢当代文学研究的言论的最好回击,也是对从事当代文学研究的人们的最大激励。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扩大和持续深入,文学翻译与文化引进获得了极大发展,这给新时期文学带来了丰富的参照与域外的借鉴。但在一个时期,文学创作、文艺生活,乃至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都出现了一种竞相效仿乃至盲目跟从国外的一些文学文化现象的倾向。朱寨就此写作了《文学应举起本土的旗帜》的文章,指出“无论理论或创作,都留有这种‘消化不良’的痕迹,甚至别人看不懂自己也未必懂的硬译生造术语概念的充斥。对此,当然不应该肯定赞赏”。他郑重地提出:“必须立足于中国本土,横向世界,纵向历史。构造独立的理论体系,酝酿具有民族地域特色的创作。”在这样的感言与看法中,清醒的自我认知,突出的本土立场,坚定的文化自信,都表现得十分充分和格外鲜明。某种意义上,这样的一个立场与姿态,也是我们发展和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学与文化的根本所在。
朱寨对于新时期文学的贡献是多方面的,也是相当巨大的。这些作为他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的一部分,值得我们珍惜和重温,并从中汲取我们在文学道路上不断前行的养分与力量。
他是严谨、朴实无华的大学者
我是先接触、学习朱寨先生的作品,而后熟悉朱寨先生的。朱寨先生的大作《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是从事专业研究的案头必备书。它的博大、专业和中正客观的写史态度,都让我敬仰不已。北大毕业后我分配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工作,虽然在文学理论研究室,但因专业关系开始接触朱寨先生。2000年,在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肇庆年会上,我被选为副秘书长,要做一些研究会的日常事务,和朱寨先生的接触逐渐多了起来,也逐渐了解了朱寨先生在研究会工作中的德高望重。他是来自延安的学者。但朱寨先生从来不摆老资格,他也很少谈到他的过去。他留给我的印象是一个严谨的、朴实无华的大学者。
198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朱寨的文学评论集《从生活出发》,编选了朱寨从事文学评论到1982年的重要文章。其中收录了对《山乡巨变》《创业史》《红岩》《林海雪原》《乘风破浪》《高干大》以及王汶石小说的评论等。这些文章,是我们做当代文学史重要的参考文献。时至今日,历史证明了朱寨先生文学评论的重要性。这个重要,一个方面是朱寨先生对当下文学创作和现象的适时介入,敢于实事求是地发表自己的见解——这从一个方面表明了朱寨先生对当代生活、对时代精神的透彻理解和把握;另一方面,是朱寨先生评论的“合宜”——这是朱寨先生对文学批评的理解和自我要求。“合宜”是中国古代文论概念,它的内涵不只是不偏不倚或公允,更要求实事求是。在这个意义上,朱寨先生是一位深得中国古代文论精髓和现代文论使命意识的批评家。
历史进入新时期,朱寨先生几乎是最早支持刘心武、苏叔阳创作的批评家。他的《从生活出发——评话剧〈丹心谱〉》《对生活的思考——谈刘心武的四篇小说》《时代的召唤——谈〈醒来吧,弟弟〉》等,不只是对苏叔阳、刘心武等作家创作的支持,更是促进新时期文学思想解放、推动社会历史发展的檄文。如果说那个时代的文学是有魅力的,与那个时代的作家、批评家的胆识有直接关系。不仅文学作品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它的创作者同样也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作家、批评家同样也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剧中人,他们的“铤而走险”本身,就是那个时代精神的一部分。
当然,朱寨先生成就最大的,还是他那部《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这是第一部系统论述当代中国从1949年到1979年30年间文学思潮消长沉浮历史的学术专著,也是一部具有鲜明探索性的学术专著。作品一经出版,迅速成为各高校和科研机构学习的重要理论著作。
全书叙述了从1949年7月召开的全国第一次文代会到1979年10月召开的全国第四次文代会这段时间内,整整30年我国当代文学思潮“险阻曲折”的发展历史。在叙述当代文学思潮发展的这段历史时,编者一方面注意到“我国新文学的革命思潮,始终与革命的政治思潮相联系”,“所以建国后文学思潮的流向、起伏,无不受到政治形势和政治运动的制约”的事实与特点,“政治背景不能回避”;另一方面,为了做到“主要展示文学思潮本身的过程,并探究文学思潮本身连贯的脉络”,而把政治运动作为背景。这些考虑不仅在当时是周全的,即便在当下,也是一种特别值得借鉴的思路。因为这是中国特有的文学思潮史的发展脉络或轨迹。因此,朱寨先生主编的这部《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是一部具有开创意义的著作。它为中国当代文学史、思潮史等的写作,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参照。特别是对周扬、胡风等中国当代文学关键性人物,也是有极大争议、极难评价的人物,都是由朱寨先生亲自执笔。他的学养、价值观和对中国当代文学发展性质的理解,使他有能力完成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难题。洪子诚先生曾评论说:“1987年出版的《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也是多人合作,出版时,在北京召开的有几十人参加的两天的讨论会。因为让我去参加,所以读得比较仔细。我从这部思潮史中,比较确切地了解了当代许多重要文学现象、论争、事件的来龙去脉。因为是多人合作,各个章节的水平并不一律。感觉朱寨先生的胡风部分写得很好。这部书的另一个重要价值是,从它的内部理念、逻辑存在的矛盾中,看到‘转型期’对当代历史和文学的叙述上,因为采用了不同的叙述模式而显露出来的裂痕。”洪子诚先生虽然也对《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提出了一些不同意见,但都属于正常讨论。而他对朱寨先生的尊敬溢于言表。在这个意义上,朱寨先生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奠定了重要的学术传统,他的研究是我们当代文学研究重要的遗产。
还需关注的是朱寨先生的散文创作。到目前为止,我只读过朱寨先生的一部只有175页、10万字左右的散文集《鹿哨集》。集子收了19篇作品,是朱寨先生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新中国成立以后三个不同时期信手拈来的散文。有对故乡的怀念,对各个时期斗争生活和英雄人物的赞颂,对已故战友的追思怀念,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向往。这部薄薄的散文集真实地记录和反映了朱寨先生几十年追随革命的道路。散文最能反映一个人的情感世界和个人性格。朱寨先生的散文朴实无华,就像平时的朱寨先生的人一样,温和、宽容,有高尚的情操和境界,同时有原则。朱寨先生离开我们已经11年了。但是每每想起他,非常怀念,他的音容笑貌、为人处世和对待学术的态度等,现在很难再见到了。因此,我们怀念朱寨先生,就是在怀念一种做人的方式,怀念一种严谨、求是的学术传统。他是前辈,是老领导,更是我们的楷模。
朱寨带给当下文学评论的启示
张德祥 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视听艺术委员会主任
作为当代文学学科的拓荒者和奠基人之一、作为著名文学评论家,朱寨对当代文学的贡献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显出了珍贵价值。朱寨先生离开我们11年了,大家依然记着他、怀念他,就是因为他在当代文学领域的辛勤耕耘留下的成果,经得起岁月磨洗,尤其是那部《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至今仍然矗立在学术高地,在当代文学研究领域具有了里程碑意义。面对当今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历史使命,他的学术风范为后来学人带来诸多启示,仍然激励着我们守正道、走大道。
朱寨是一位马克思主义文艺评论家,自始至终坚持马克思主义文艺观不动摇,这是他带给我们的第一点启示。他的观点、立论、评论之所以稳健,经得起时间考验,历久弥真,首先在于他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的科学性,这就是唯物史观和历史的美学的人民的评论标准。朱寨青年时期进入延安鲁艺,经过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精神洗礼,可以说,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是他打开文学之门的第一把钥匙、是他走进文学世界的第一向导,也可以说是他的文艺“初心”。所以,马克思主义是其世界观和文艺观的根本底色,成为他观察社会生活、考察文艺现象、评论文艺作品的根本价值尺度。更重要的是,长期的革命实践,使他的文艺“初心”经历了革命实践的淬火,淬炼成为一种思想品质和学术品质,坚持真理,修正错误,不唯上、不唯书,不趋风、不赶潮,实事求是,为当代文学立传,求真求美,发挥文学评论作用,以实绩推动文艺发展。他从来不把马克思主义作为标签,但他的文章处处透漏出马克思主义文艺观的底色和功力,站位高,眼界宽,辩证而全面,在历史规律与艺术规律相统一的基础上立论,排除了一时一势、一风一潮的干扰,着眼长远、注重整体,走出了一条宽广的、通畅的为学之路。
其次,他的为学之路不是从书斋到书宅,而是紧密地联系着实际工作、联系着社会演进过程。实际工作经历、社会阅历、生活经验构成了他判断作品重要的历史依据。脚踏实地,把文学和生活、历史结合起来,判断作品的成色和品质,这也是现实主义“细节的真实性”、“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对评论家必备素质提出的要求。生活是文学艺术的源泉,文学艺术是社会生活的能动反映,是生活之树上开出的精神花朵、结出的艺术硕果,生活与文学的这种天然关系,决定了评论家的社会阅历和生活感知度对文学评论的重要参照作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评论家也不能脱离生活,也要对社会和时代有准确的把握。所以朱寨的文学评论格外注重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艺术规律。从他的评论文章题目、评论集的命名就可以看出他的文思路径,《从生活出发》《感悟与沉思》《行进中的思辨》等等,莫不是且行且思,感应生活脉搏,注目文学步履,提炼评论主题。所以朱寨的文学评论都是从作品出发、从生活出发,发出一个评论家对文学现实的思考,甚至是通过文学评论发出的对社会现实的思考,有生活土壤,有文学诗意,有美学精神,绝无那种从概念到概念的八股与空洞。他的评论形成了一种切实的评论文风,文字朴实,感受真切,意蕴深刻,有血有肉,鲜活生动。我以为,这种把生活、时代、历史融入文学评论的文风,真正体现了历史的美学的评论要求,体现了思想性与艺术性相统一的要求,是“知世论文”,对今天的文学评论极具启示意义,让文学评论扎下生活之根,有生气,有力量,有独立的生命精神。
再次,他对文学的挚爱,转化为了文学评论的责任。作为文学行进的参与者,文学评论有其天然的职责,这就是探究文学的奥秘、促进文学的健康发展。从朱寨的文学评论中可以真切地感到,他对文学的呵护之情、与文为善之心,慧眼识珠,举荐新作,义不容辞。纵观他的一生,从鲁艺出发,走进社会生活大课堂,再回到文学园地,以文学评论参与到文学行列,孜孜不倦,拳拳之心,辛勤耕耘,乐在其中。他是一位没有掺杂文学之外功利目的的、纯粹的文学评论家。布衣精神,朴素情怀,只问耕耘,不问名利,高山流水,风清气正。
朱寨先生的文学研究和文学评论风范,值得我们学习和继承。纪念前辈的最好方法,就是把他们的优良学风和文风发扬光大,助力新时代文艺的守正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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