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淘沙　始见真金

——电视剧《大浪淘沙》之思

　　今年欣逢建党一百周年，影视剧等各个门类艺术都在以各自的优长书写纪念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走过的峥嵘岁月，而聚焦建党初期的革命历史是多部影视作品浓墨重彩的华章。继精品电视剧《觉醒年代》后，先后有浙江、江苏两大卫视热播的《大浪淘沙》，央视一套的《中流击水》和北京卫视的《光荣与梦想》，几部作品共同绘就出回望红色历史、展现开天辟地建党伟业的荧屏交响曲。

　　这些作品的表现重心同中有异，其中《大浪淘沙》纵跨26年之久的党史革命史，表现的人物众多，跨越的地域空间最大，作品的精神格局恢弘开阔，但也增加了故事聚焦的难度。纵观全剧，主创团队较好地超越了创作难题，生动展现了一代革命者在民族解放的大潮中历练陶冶、奉献牺牲，也揭示了大浪淘沙下落伍者变节者的蜕变堕落，并通过以史带人、纵横交织的叙事结构与影像调度、政论体对白以及当代年轻人的视角介入等，全面呈现了作品的艺术出新追求。

　　“以史带人”　聚焦革命史上的一大代表

　　重大革命历史题材创作以党史革命史及老一辈革命领袖为主要表现对象，在内容重心上又分为“以史为主”（如《长征》《延安颂》）与“以伟人传记为主”（《开国领袖毛泽东》《朱德元帅》）两大类，尽管表现人物与事件从来都是创作鹄的，但重心确有差异。《大浪淘沙》原名《一大代表》，从剧名变化不难看出，之前是以人物为核心。如今则将写史与写人紧密结合、以史事带人物，也就是把“以史实为主”与“以人物为主”放在了同样重要的位置上，由此决定了该剧以历史事件、发展进程为经，以人物命运沉浮、个人选择为纬，纵横交织来展现党史革命史与一大代表的命运轨迹。双重心的设定，显然增加了创作的难度。

　　同时，题材也有着天然优势，一大代表们的故事于普通观众而言，带有神秘感与揭密性，观众的接受会有审美惊奇之感。如张国焘早在1924年被捕时就已叛变；再如延安时期，张国焘已投靠戴笠，毛泽东对其妻杨子烈离开延安的请求却大度放行。

　　剧中1到8集是“多向归一”的聚拢线索——从北京、上海、长沙、武汉、青岛等地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共产党小组风起云涌，最终会聚上海-南湖，召开党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此后，则由聚合转入分散，分别展现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地域李大钊、陈独秀、毛泽东、董必武、陈潭秋、何叔衡、王尽美、邓恩铭等革命志士投身人民解放、民族独立的伟业，革命者的奋斗牺牲是作品中最为感人的段落。剧中也表现了那些走上不同道路的一大代表们的命运沉浮：有因各种原因退党的李达、李汉俊，却始终心向我党；也有在革命浪潮中的蜕变投敌者，如包惠僧从建党前后的激情昂扬到大革命失败后的怯懦变节，之后的回归则是后话；该剧还从张国焘、周佛海、陈公博这些功利主义者理想信念的动摇、投机钻营、人格底色等主客观原因深刻揭示他们走向反革命的必然性，以及这些反面人物对历史、人民犯下的罪行及其失败、悲剧的人生结局。

　　如人们所熟知的，一大召开时，代表们的平均年龄只有28岁，正值青春韶华，但每一个人该走一条怎样的人生路，如何经受艰难困苦的淬炼摔打成长成熟，则既关乎中国革命的道路问题，也同时是这些站在现代历史舞台中央的一大代表们的人生大考。

　　精心剪裁史事片段　有力凸显人物抉择

　　该剧涉及的历史事件纷繁复杂，要表现的党史革命史人物繁多，绝不局限在十余位一大代表身上。如何把握无不考验着创作者对史事的剪裁、编织的功力。编导撷取历史事件的主要人物与重要片段钩织叙事线索，强化重要史事，凸显一大代表的作为与选择。同时，以平行蒙太奇的影像调度来分别表现同一事件、相近时间在不同地域空间发生的故事，由此在横向切换、相互映照间进行纵向的推进，叙事结构在纵横交织之间连缀成篇。

　　作品定位大浪淘沙，一代伟人毛泽东自然是其中浓墨重彩的表现对象。剧中，非特型演员保剑锋的表演在形象、气质上很好地把握了青年毛泽东的朴实、稳健与激情，也将岁月流逝、历经艰难困苦的中年毛泽东的睿智与决断表现得分寸适宜。主人公的成功塑造既让作品立住了，也为整部作品灌注了魅力与神彩。剧中毛泽东对民生疾苦深厚的同情心、筹办文化书社的周折、改变安源工人的“认命”思想、秋收暴动后激情澎湃的演说、三湾改编的治军思想、杨开慧牺牲后的悲痛欲绝……都将一代革命伟人、思想家、战略家的精神气质表现得丰满动人。

　　一大代表在党史革命史的发展历程中常常面临人生的抉择。该剧较好地捕捉了革命者的精神亮色，被捕后仍坚持斗争的邓恩铭，怕拖累同志们、毅然跳崖的何叔衡，被盛世才杀害的陈潭秋，以及虽然脱党、仍冒着生命危险、坚持营救被捕共产党人的李汉俊，“以我们两个人换那么多人的命，值了！”最终他也获得了历史的公正评价。还有在战争中颠沛流离的李达一家，仍笔耕不辍、积极推广马克思主义，坚辞陈公博与汪伪政府的邀请；大汉奸周佛海在抗战即将胜利时如丧家之犬，却全无反省、只感叹自己押错了宝，还指望以中饱私囊囤积的金条保一家平安。

　　政论体对白与当代人视角　充分展现论辩色彩

　　《大浪淘沙》对中国共产党自身的思想建设、理论建设、组织建设，以及对于中国革命道路的方向问题都有着丰富的展现。这些经验是在革命实践中不断丰富和清晰起来的，也始终伴随着激烈的理论论争与失败教训，这一表现内容让该剧始终充满了丰富的精神思考与强烈的论辩色彩。

　　这一特点突出表现在人物对白上。剧中，大段论辩不时出现在叙事场景中，且体现在不同人物身上，形成了全剧带有鲜明演说风格的语言特色。如毛泽东在长沙创办文化书社时和何叔衡所说的新民学会宗旨的改变，“从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调整为改造中国和世界……”再如亢慕义斋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会上，有人追求“绝对自由的个体自愿结合，建立一种互助自治的新形态”，有人则驳斥“人类社会中自由是相对的，绝对的个人自由是不存在的……”即使是王会悟和高君曼闲聊择偶标准与婚姻态度，也会引述李达的《妇女解放论》，“中国数千年的婚姻只有买卖婚姻、掠夺婚姻，是残忍无人道的东西……必定要先有恋爱，方可结为夫妇；必定有永久的恋爱，方可成永久的夫妇……”政论体对白恣肆汪洋，有力地表现了人物激情丰沛的精神世界与理性思辨特征，很好地还原了五四时期思想活跃、百家争鸣的时代气质，同时也推动着情节发展与戏剧冲突。

　　剧中，陈启航这个当代年轻人的形象与视角承担着丰富的叙事功能，他的视频公众号对党史的介绍与作品主要表现的内容紧密对接、同频共振，既代表了创作者意欲传达的当代年轻人看取党史及一大代表的情感态度与价值立场，也成为沟通创作者与观众之间的桥梁，他既是剧中人，但又和观众一起看一大代表们。他不时地代观众提问，也和观众们一起思考；同时，陈启航对剧中错综复杂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命运还发挥着穿针引线的作用，可适时补充缺漏的信息。由此，形成了该剧当下与过去多重的对话关系，也消除了最初令人担心这个人物会不会带来过多的主观干预与间离效果。

　　一大代表们的人生抉择无疑有着深厚的精神启示意义，作品借他们的命运沉浮艺术地阐发了历史发展、大浪淘沙的基本规律，即只有将个人的理想信念、人生成长融入民族解放的伟业中，只有那些选择与人民的利益、与国家民族的未来在一起的革命者，才能在烈火中永生，成为历史的胜利者。

　　（作者：戴清，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视听艺术委员会秘书长，中国传媒大学教授、博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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