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想象的世外桃源

——谈天宁长篇小说《清风别院》

　　当下的小说创作，老年生活是一个稀缺的题材。无论是出版社还是大众文化的其他领域，青睐的题材是青春、爱情和都市。普遍的看法是，只有这样的题材时尚、新潮，能够集中表达这个时代生活的主流，特别是年轻人的生活主流。而年轻人又是大众文化主要的消费群体。这个看法，如果在文化消费的意义上说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在文学的意义上，这个看法是需要讨论的。大众文化和严肃文学的诉求和关怀不同，它们的表达形式和给人的感受一定不同。严肃文学有终极关怀，有对人类基本价值守护的最低承诺；大众文化本质上是追求剩余价值，快感体验是它争夺市场最重要和最有效的毒药。因此，在大众文化中，老年生活是最稀缺的题材。但在严肃文学中，关注和表达老年生活的作家大有人在。比如海明威写古巴老渔夫圣提亚哥与巨大马林鱼搏斗故事的《老人与海》，写西班牙内战残忍、罪恶的《桥边的老人》，中国当代作家朱苏进写一个戎马一生、与部队休戚与共老将的《金色叶片》、乔叶通过孙女的眼光写祖母的《最慢的是活着》、周大新写中国老龄社会种种问题的《天黑得很慢》等。反映了作家对老年群体关注的热情和努力。除了这些集中写老年生活的作品外，涉及老年生活和形象的作品应该比比皆是。老年是人生的晚景，人生的大好时光已经过去，如何理解和关爱老年群体，是一个社会和时代文明程度的标识之一。

　　《清风别院》是集中写老年生活的小说。故事在一个叫清风别院的养老院展开。到这里养老的人都要用化名，意在隐去真实身份抛开过去，然后开启全新的人生。这一情节设置本身，就有鲜明的乌托邦或理想主义色彩。养老院聘请了九人顾问，他们的身份是退休教授、书法家、老中医、商业成功人士、退休官员、退休幼儿教师等。通过这些人汇聚在清风别院“新生活”展开的过程，演绎了他们不同的人生经历、价值取向、情感生活等。小说通过对传统文化的再认识，代际冲突以及老年再婚、对待死亡的态度家族企业接班等情节内容，塑造了不同的老年形象。退休教授若愚和退休幼儿教师琭琭是小说的主要人物。若愚因为和事业成功的妻子不睦而长期分居；琭琭由于交通肇事女儿死亡导致家庭解体。二人在清风别院产生感情。但若愚法律上的婚姻没有解除，因此若愚并没有和琭琭一起生活的想法。在11月28日一个偶然的机缘，促成了若愚和琭琭（真实的名字是方玲）的如期而至的身心大解放，从此二人作为伴侣生活，并将这一天命名为“重生日”，纪念二人在老年时重获幸福时光。但好景不长，一年后的某一天，琭琭从高处跌落成为植物人。若愚全身心地在为唤醒琭琭而努力。第二个“重生日”，若愚安排了庆生活动。已经成为植物人的琭琭，“手臂动了动”并流下了泪水。小说对若愚和琭琭形象的塑造，对北国自然风光以及风情风物的描写，对老年人日常生活以及人际关系的讲述等，都可圈可点。作为非职业作家的长篇小说处女作，《清风别院》有自叙传性质，那里的人物、场景，特别是若愚自我拷问或自我要求的方式，我都能理解甚至会心。总体说，这是一部确有新意，给人很多启发的小说，特别是小说结尾的处理，含蓄又节制如余音绕梁。

　　这是一个想象的世外桃源，演绎的是浪漫、悲情的爱情故事。或者说，作者以理想化的方式建构了一个天上人间式的乌托邦。但是，世外桃源或乌托邦是不可能存在的。即便有这样一个虚拟的清风别院，那些试图将人生历史抹去、用化名的方式重新开始生活的想法，只能在小说中实现。人生的历史即将过去，但过去的历史并未终结。它仍然以顽强和巨大的惯性支配着老年的生活甚至观念，因为人具有社会动物特有的属性。我们都希望重新过一次人生，一切推倒重来，那样的人生肯定是另一种样子；但是，即便有这种可能，新的不确定因素还是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琭琭从高处跌落成为植物人，遂使二人陷于爱情悲剧，感人至深但更让当事者如万劫不复痛苦不堪。这就是不可测或不确定的因素。

黄国明《幸福之花老来开》（图片来源于影像中国）

　　《清风别院》的作者天宁，是东北某大学的首任校长。他在任十年，把这所大学办得风生水起，成为同等水平大学的佼佼者。并于2006年被授予“中国十大教育英才”。正在学校蒸蒸日上，他个人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2011年9月29日，58岁的天宁校长在全校大会上，发表了他的《辞职演说》。他没有到退休年龄。按照体制或惯例，他不仅可以继续做大学校长，甚至到了大学校长退休的年龄，还可以去体制内的其他部门任职几年。很多大学校长也是这样被安排的。但是，在他看来，“做了十年校长，如果剩余的时光没有更大的作为和牵挂，就失去了做校长的作用、价值和尊严”。他愿意为更年轻的继任者早一点让出位置。当时的场景非常感人，很多教师流下了泪水。

　　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是一个我少见的志向高远、人品高洁的人；是一个对自己有要求、谦虚谨慎的人；是一个有能力，做事认真，甚至一定做得最好的那种人。学校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生机勃勃。那十年，是学校最有凝聚力，发展最迅猛，给人以信心和希望的十年。当然，那不是他个人的一己之力。但是，与他有效的工作和人格魅力是大有关系的。他曾经说有一段时间精心研读老庄著作，而《老子》的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不能说对他没有影响，但在我看来，更是现代知识分子的操守、情怀决定了他的选择。

　　退休之后，他办幼儿园，拉京胡，打乒乓球，打太极拳，读传统文化典籍等，他的生活仍然活色生香风生水起。现在，我们读到的这部长篇小说《清风别院》，也是他退休之后历经两年多的时间创作完成的。我惊异于他的好奇心和顽强斗志，他感兴趣的领域一定要一试身手。他的求知欲和求胜欲给我以深刻的印象。我在他领导下工作多年。我们不仅是校长和教授的工作关系，同时也是多年的好朋友。我在他身上学习了很多我不具备的优长。在他长篇小说即将出版之际，我在遵嘱为《清风别院》做序的同时，也表达我对天宁校长的敬意和谢意。现在，我要祝愿作为作家的天宁有更好的作品问世。

　　（作者：孟繁华，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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