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惊讶地发现:我这一代人在中学、大学饥渴阅读的武侠小说竟然变成了边缘文学,新兴的网络穿越小说、玄幻小说占据了青少年乃至成人阅读的最大块时间。从传统的“文字功底”来说,绝大部分穿越小说、玄幻小说都粗劣不堪,但是,仍然获得了如此多的读者,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更为重要的“社会生态”的改变决定了这种现象。
我想最重大的改变是网络那那随时更新的、海量的图片、文字、视频让“实时图像”更密集出现,从而迫使人们重新开辟“视”与“思”的维度。
武侠小说在一种固定的历史构架下,让主角通过神奇师傅的传授、古怪药物的加持获得功夫,成为江湖的霸主。在新一代的人看来,这太虚假也太普通:身体的改变已经被大量的科学研究证明是不可行的,江湖的霸主也仅仅是社会中一个集团的头目而言。而现在,我们需要一种建立在身体之外的想象空间:穿越小说和玄幻小说都以一个模糊的“启动设置”让主角从当代人类社会进入全新的“跨时空社会”中,然后,他/她可以凭借在当代人类社会中掌握的知识和经验取得某种优势,据此走上获得巨大成功的道路:改变历史,甚至改变多个“时空社会”的进程。如果说二十年前阅读武侠小说的读者是在“真实历史架构中以虚构人物局部介入”的话,现在的穿越、玄幻小说读者是“以类真实代入角色介入历史架构的塑造”。
玄幻小说、玄幻电影——好莱坞和中国都在大量生产这类影片——似乎是当代文化中的“浪漫主义思潮”,主要在青少年中流行,这和成人社会中流行的《纸牌屋》、官场小说形成了奇妙的对比。似乎较少有人关注青少年群体中出现的这种重大的“阅读趣味”和“意识空间”的改变。敏感的反倒是追求商业利益的电影界,最近正在紧锣密鼓宣传的鬼吹灯电影之类,都在开发这些曾经引起广泛兴趣的类型小说。这将把文字小说更为立体地图像化呈现在更多人面前。
而在更为小众地视觉艺术创作界,只有极少数艺术家与玄幻、穿越不期而遇。但传统的艺术批评逻辑通常是从超现实主义、时空拼贴、社会影射的角度给予文化解释从而纳入到现代主义主流艺术进程叙事中去。我倒觉得不如从玄幻小说的“底层结构”来对照当代艺术的一些创作,比如中国美术学院艺术家吴俊勇的视频作品《飞舟》以诺亚方舟作为故事原型,但在视觉化的过程中他将基督教传说中平行的漂移改变为“上升+漂浮”的状态,一系列动植物在仙鹤的咬合下得以提升——这是艺术化的“第一推动力”,而且增加了卫星掠过的场景,从而把“创世”和“高科技现实+未来”给予组合。这和玄幻小说的架构颇有相和之处,玄幻小说的金字塔层级结构中,主角需要走“打怪升级”的上升渠道。
中国传统的视觉艺术是一种成人的、压抑风格的文化产品,所以主流并非“浪漫主义”或“巴洛克艺术”,而是流行现实的人物图像、雅趣类型风格的作品,大概只有在佛道题材绘画和17世纪金陵画派的“奇趣”风格中找到一鳞半爪。而且,绘画毕竟不像小说、影视剧那样具有更强的叙事性,因此受到很大的限制。古典通俗小说西游记在各种影视剧中的重拍、戏仿可以说是玄幻图像生产的一个代表性例证,它为什么在2000年以后如此流行?这值得进行更多严肃的思考。
或许可以期望的是,随着虚拟实境(Virtual Reality)的商业化技术的进步,未来十年各种试验性的综合视觉艺术将成为文化的主要突破方向——不论是电影这样的大众商业艺术还是所谓的博物馆视觉艺术,玄幻图像就是其中重要的方面。相应的,今天我们熟悉的观看-凝视机制也将面临颠覆。
周文翰简介:
艺术评论作者、艺术投资和文化产业咨询专家。曾任《财经时报》、《新京报》记者,长期为ft金融时报中文网、新京报、艺术家等海内外媒体撰写艺术、设计、文化和旅行方面的评论,亦以顾问身份参与艺术投资、文化旅游产业发展战略和城市营销项目的策划和研究工作。2010年8月出版《废墟之美——亚欧大陆上的建筑奇观》(The Ruins of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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