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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亮新作《燕食记》:聚焦的是饮食,咏叹的是人生

2023-07-10 阅读: 来源:《深圳特区报》 作者:高处寒 收藏

继《北鸢》《朱雀》之后,又有《燕食记》横空出世。作家葛亮先生,从不会让喜欢他的读者朋友们失望。《燕食记》徐徐铺展开一幅近现代历史上之社会文化、世态人情的恢弘且细腻的五彩画卷。我为《北鸢》而沉醉,为《朱雀》而沉吟,更为《燕食记》而百般回味,击节赞叹。

初读《燕食记》,是扑面而来的袅袅的烟火气。翻手挥散缭绕的烟雾,透过旺盛的火苗,无数条鲜丽的光亮交织而成一道心灵的风景。在葛亮的笔迹间,留下的不只是“行行出状元”的成功之路,更是每个人必经的那条殊途同归的成长旅途。葛亮对文字的打磨程度相当精细,配合文中那一道道精致的粤式美食,让这本书的阅读过程,成为读者生活里的一大赏心乐事。当迷人的文字遇到食色香气,从味蕾通感至视觉的一场盛宴就此展开。似是作家有意为之,《燕食记》全篇共十六章,算上引首和后记,总共十八篇,明里暗里“同钦楼”都有着一个好彩头。

在引首中,通过故事,旁敲侧击地对第一视角的观察者——“我”进行了定义,整篇故事也确定了探索、推敲和求证的基调。同钦楼易主是《燕食记》故事的一个原点,也是记录岁月变迁的逻辑基本支点。“我”从祖辈起,就和同钦楼有了渊源。在这种羁绊下,“我”一直在准备了两年的课题研究,却突然听说“荣师傅出走了”“九十六年的老店‘同钦楼’将在年底结业”。于是,“我”迫切地前去拜访同钦楼,却发现同钦楼已经由原来的八个老伙计接了盘。随即,“我”决定探望同钦楼的前朝元老荣师傅。“我”的身份自然而然在读者眼前愈发清晰地呈现了出来,同时,“我”的起始动机交代得非常明确,使得“我”在接下来观察与追寻同钦楼相关人物身世和经历变得愈发合理。

葛亮善于把人生中的大道理隐藏在故事中,好像白纸上的雪地银驹,有着一种自然的美。以引首中拜访荣师傅的一个片段举例,其间荣师傅有两处自问自答,提炼出后如下:

问:要打好莲蓉,至重要是哪一步。

答:至关重要的,其实是个“熬”字。

问:怎么是个“熬”法?

答:打我的老莲蓉。去了莲衣,少了苦头,深锅滚煮,低糖慢火。这再硬皮的湘莲子,火候到了,时辰到了,就是要熬它一个稔软没脾气。

打好莲蓉的诀窍是荣师傅对叶七的一脉相承,而“稔软没脾气”的湘莲子又恰是一个隐喻,正如荣师傅其一生,乃至时代的缩影。身世飘摇的阿响(荣师傅幼年小名)时至今日也熬成了一个个像叉烧包一样笑眯眯的弥勒佛,真诚又不太张扬。茶楼尤为讲究人情世故。为了避嫌,为了配合“我”的研究计划,荣师傅借身旁的徒弟山伯陈五举之口开始“讲古”。——《燕食记》的故事开始了。失去了亲人的五举去茶楼做了茶壶仔。不久他被大按荣师傅相中,进了同钦楼。先跟着“三只耳”师傅从小按做了几年,后来才正式做了荣师傅的徒弟。师傅倾囊相授,徒弟刻苦学习,五举终于“熬”成了。荣师傅满心期盼他接自己的班,有去电视台做节目的机会推荐五举去,五举因此认识了一起参加厨艺节目的凤行,他们开启了一段梁山伯与祝英台般的爱情。天下父母心,哪一个父母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凤行的父亲期盼女儿将来接自己的衣钵,五举要想和凤行结婚需要入赘,这也意味着他要离开同钦楼。第一章的最后,五举离开了……

时光又呼应着荣师傅的青年时代。教会徒弟,没有饿死师傅,让师傅受饿受难的是社会的动荡和家国的破碎飘絮。同样孤苦伶仃,同样的保持寡言,两代人面对命运,都挑出了人生境遇里的苦涩,他们是在“熬”,时代也在“熬”。在各自对应的不安时代里,五举和荣师傅都“熬”出了属于他们的传奇故事。不仅展现了国以民为本,更展现出民以国为安。

《燕食记》的故事总共分为两大部分。在展现了技艺的传承的同时,那不经意间留在时间里的擦痕,正是作家对于时间表达的独到之处,如前部分故事的时间线:我——过去的我——祖父——过去的祖父——过去的同钦楼——过去的荣师傅——现在的同钦楼——现在的荣师傅——荣师傅的徒弟五举——过去的五举——现在的五举——现在的太史第——荣师傅的身世——荣师傅幼年期——荣师傅少年期——荣师傅青年期……用“我”和五举共同的视角把荣师傅的故事变得丰满。后半部分故事主视角换为荣师傅,从一个师傅的角度讲述徒弟的故事。两部分并非完全线性推进,而是圆环套圆环,彼此呼应,逐渐扩大,然后整个故事都开始立体起来,越来越饱满,最后形成一个浑融流转的圆球结构。这展现了作家对时间和空间非凡的把控能力和高超的写作技术。

《燕食记》另外一处同样展现葛亮对时间的精妙而独特的把控技巧。作家通过相应时代的特征,代替了具体年月日的数字符号。如:“他没赶上香港茶楼最鼎盛的时候”、“此时的茶楼,生意并无往日好做”、“古刹里漆红的香炉上的文字”、“留声机”、“旷日持久的经济大萧条”等,达到了一种让读者沉浸式的阅读体验。而这些时代特征所铸造的大环境与人物生活的小环境相关联,比如当美国大萧条出现时,靠烟草生意维持富裕生活的太史第出现了家族命运的转折。颇堪玩味的是:作家笔下提及到很多有趣而又令人印象深刻的奇异画面——为了迎合市场,商家各出奇招:“阿姆斯特朗版《嫦娥奔月》”、“坐在飞机大炮坦克上的《三英战吕布》”等等。这与当下市场经济大环境中的“追时事”、“抓热点”和“蹭流量”等徘徊在虚拟与现实之间的跨界文化的市场现象何其相似乃尔。

《燕食记》还有一大特点,作家在处理文中人物语言交流时,保留了许多粤语的方言表达。如五举舍不得离开茶楼“多男”,舍不得教自己茶壶功夫的阿爷时,阿爷说道:“福分这东西,是命里终须有。阿爷留你,就是罪过。这茶博士,做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我没看错,你是个有大天地的孩子。你要是条过江龙,阿爷就是你条江。你游过化得龙,也不枉咱爷孙一场了。”这种带有地方特色的表达给人非常强的场景代入感。还有很多带有地区文化的词汇短语:“知客”、“搭台”、“吃‘无情鸡’”……有些好懂,有些难懂,但就像那道被称作“冲爆羊肉”的菜,倒有着不明就里的好。

《燕食记》出场人物庞杂,星罗棋布,即使没有浓焦的笔墨的配角,作家也总是能凭借淡淡地几笔勾勒,把人物个性鲜活地描绘出来。我印象最深的一处是写七少爷锡堃。节宴上,大少奶颂瑛依据孩子属相做面点,所有人都很欢喜,倒是七少爷锡堃在旁边看见了,一嘟嘴,叹口气说:人人都比我的好。猪肥屋润,龙马精神。就我属条长虫,油炸出来似笃屎,还要吞落肚。几句话,把一个顽童的形象跃然呈现在纸上。

《燕食记》写的是百姓,聚焦的是饮食,映射的是家国,咏叹的是人生。本书用饮食文化为线索,巧妙记录了大时代背景下点心匠人的生活变迁,更是极详尽地写出了匠人的艰辛传承。《燕食记》既是一本工匠志,又是一部民族史。正如老子所说,大象无形。精致的点心原料需要“熬”,匠人的技能需要“熬”,辉煌的时代又何尝不是“熬”出来的呢?

作为淬炼多年而成的史诗之制,《燕食记》再次在图书世界划下一个醒目的惊叹号,但是我相信这绝不是一个停顿的句点。而我对葛亮文字的继续期待,则是一个悠长的省略号。我相信,作家正处在一个创作上的上升期和盛花期,今后,还会有更多引人入胜的佳作纷至沓来,令读者惊喜而又惊艳……


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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