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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的破圈之道

2023-12-14 阅读: 来源:《文艺报》 作者:霍艳 收藏

文学如何破圈成为时下热议的话题。在目前的讨论中,文学破圈的方式主要有三种:一是与影视结合,文学进行影视改编或成为综艺节目的主题;二是作家出镜成为主角,参加综艺节目录制和各种视频直播;三是展现文学现场,对颁奖典礼、新书发布等文学活动进行直播。

以上的破圈方式都以作家、作品为主角,文学评论作为文学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样对文学破圈产生重要影响,也应寻求自身的破圈之道。

要想破圈,文学评论必须先摆正自己的位置。一段时间里,文学评论变成了少数精英的专属权利,只局限于文学圈内部传播,传播方式无非是从纸质媒体到微信公号,几千的阅读量已实属不易,读者除了作家、同行就是学生,很难对大众产生触动。但“评论”正变成互联网最普遍的表达方式,无论是豆瓣打分、视频弹幕还是小红书分享,都是人们在行使评论的权利。文学评论也应如此,在文本面前,人人平等,谁都可以畅所欲言。新媒体时代,文学评论必须面对更广泛人群,人们有可能被一篇真知灼见的评论激发出阅读兴趣。所以,想要扮演好中介的角色,文学评论就必须破圈。

(图片选自《我在岛屿读书 第二季》)

破除僵化的语言和套路

那究竟该如何破圈?

文学评论应该破除僵化话语之“圈”。当下的文学评论已经形成了一套成熟且单调的话语体系,先是介绍创作背景、复述主要内容,再用理论加以点缀,但从头到尾都看不到评论者的个人趣味和价值判断,充满了模棱两可的表述和老生常谈的论调。青年批评家李壮认为这种文学评论使用了一种业内的“黑话”,如“虽然但是”、“较明显的提升空间”、“总体看来”、“仍不失为”、“较能打动”等,言辞间充满太多的玄机和顾虑,看似皆大欢喜,其实是对读者和作者的双重不负责。

当前在互联网上有一批颇受欢迎的“读书人”,我们不妨借鉴一下他们的成功经验。他们的文学评论有着鲜明特点,语言更为简洁平实、观点鲜明、一针见血,常有精彩的句子和想法引起读者共鸣。与学院派的理论缠绕和空洞话语相比,他们的文学评论更落在具体之处,比如一个结构、一个细节、一个人物、一个词语,注重阐释、言之有物。其次,他们有着鲜明的个人趣味,充满着明晰的判断,和当下文学评论中缺乏判断、回避判断区别开来。第三,他们强调作家、作品和生活的关联,认为好的作品应当映照出写作者独特的生活态度和敏感度。第四,他们对文体保持着高度敏感,会对叙事技巧进行拆解,把评论从“写什么”拓展为“怎么写”,告诉读者好在哪里,进行一种普及性的文学教育。第五,他们的评论跨越了不同艺术门类,相互比较。除此以外,他们还熟悉新媒体的传播规律,能根据媒介特点选择不同的切入角度,如在微博侧重话题讨论、在抖音侧重情感抒发、在今日头条侧重文本阐释、在小红书侧重与日常生活的勾连等。这些互联网的“文学意见领袖”让文学评论展现出更多元的面貌。

文学评论想要破圈,就必须摆脱过去那套僵化的套路,评论不是给作家颁发奖状也不是“没话找话”,而是在有感而发的基础上对作品作出公正的判断。评论者首先要理清思路,不要在修辞层面过多缠绕,要迅速抵达核心、讨论真问题。其次要对学术化的表述进行大众转化,以大众听得懂的方式“转译”出来,避免“掉书袋”。评论者还要学会精简篇幅,不要执着于“长篇大论”和无效引用,灵活的短评更符合新媒体时代的阅读习惯。

借助新的媒介、新的知识谱系

文学评论应该破除惯性、舒适之“圈”。评论家频繁出现在各种研讨会,靠着过去积累的文学资本进行惯性表达,有可能就逐渐丧失自己的主体性、躺在舒适圈里。近年一些评论家产生了危机意识,他们深刻感受到文学评论只局限于圈子内部传播的无力,积极展开“破圈自救”。最早做出尝试的是华东师范大学的黄平,他变身up主从郭敬明讲到王小波,从《小时代》勾连到《平凡的世界》,评论得公允客观又不失幽默。他还追踪青年人最关切的话题,喜马拉雅上的《内卷文化15讲》就引发了年轻人的强烈共鸣。北京大学的丛治辰在B站的第一期视频题目就是《一个北大中文系老师的自救》,反思“当下文学出问题了吗?”的尖锐命题。评论家方岩主持“私人阅读史”的播客,以书单的形式分享阅读感受,虽然小众却充满着态度。这些勇于破圈的评论家在充分了解年轻人阅读习惯、话语方式和人生困境的基础上,借助新媒体“对症下药”,以文学评论的方式展开有效对话。

除了线上破圈,线下评论家也可以积极贴近大众。当下各种文化活动尤其是对经典文学和传统文化的讲解受到人们追捧。文学评论家不能只穿梭于那些高大上的学术会议和闭门的作品研讨会,而要深入社区、书店、图书馆,以讲座的形式解析文学经典,唤起人们的阅读兴趣,让文学评论真正进入日常生活。

文学评论应该破除单一标准之“圈”。现在文学的主题已经跨越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自然科学等领域,创作方式也有了人工智能创作和AI辅助创作,生成了各种跨媒介叙事,连“作者”概念都变得不再那么明确。评论者如果还采用单一的“文学性”标准,固守文学的学科壁垒、操持着传统的批评工具,就难以面对《临高启明》《机忆之地》这样的作品。面对网络文学、类型文学展现出的勃勃生机,文学评论者必须更新知识谱系,及时介入到文学发展的整体变革中来,而不是以“文学性”“纯文学”作为挡箭牌置身事外。评论者要丰富自己的“武器库”,不光要对新作品、新现象发言,更要对未来文学发展作出研判。

文学评论应该破除偏见之“圈”。人们在生活中总会形成一些偏见,如对某些历史人物、事件的评价,文学创作有时还会加深这种偏见。比如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人们对于一些经典作家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缺乏理解,更有人通过伪造书信、回忆录等材料抹黑他们的形象,经过互联网发酵滋生了很多谣言。面对这样混乱的局面,一些学者就努力查证史料,解析谣言产生的原因,还原真实情况,带领人们全方位认识这些文学大家的全面成就。文学评论者有责任破除偏见、还原真实的创作情境,帮人们更加辩证地看待作家作品。

切己的体验与沟通的可能

我曾“以自己作为方法”,尝试文学评论破圈的可能。2018年我在网上发表了一篇名为《作家的病,别让时代背锅》的文章,指出当今作家难以面对新的社会结构和新的人物关系,不能更新自己的认识视角并创造新的表述方式等问题,获得了较好的反响,那是我第一次尝试将文学评论推向大众。这两年我在《文汇报》开设“我们的文学生活”栏目,侧重分析新媒体时代下的文学新象。我讨论过“小红书”等平台的文学场如何对文学进行结构性的重建,讨论过书单背后缠绕着的一系列复杂权力关系如何影响人们阅读。面对作家努力打造人设的现象,我认为不该以牺牲作家身上的独特光晕为代价,过于娱乐化会导致大众很难以严肃的心态看待他们,也消解了文学的崇高性。我穿梭于各类书市,提出应该借助图书市集的火爆营造出青年阅读的浓厚氛围,缔结成一个文学共同体。这些文章通常3000字左右、语言尽量简洁,既有现象分析,也指出问题、给出建议。栏目引发了较为热烈的反响,其中“新媒体文学场”“书单权力”等话题还成为热点。通过亲身实践,我看到了文学评论的更多可能。

撰写这些文章时,我先把自己摆在普通读者的位置该如何阅读文学?阅读怎样的文学?为什么要观看一场文学直播?我还通过行走来感受日常生活里的文学性,当我在潮汕街道看见生动精美的嵌瓷、看见樟林古港停泊的红头船时,作为一个北方人才真正明白了“新南方”的指向。所以,想要破圈,文学评论者就要真正进入读者、作家的生活圈,从他们真实的生命体验和情感困惑出发,进而探讨文学所能发挥的作用。

当下,随着新媒体的发展,阅读人口大量增加、阅读方式发生巨大改变,人们能更便捷地接触到作家作品,也面临在浩瀚文本里如何挑选的问题,文学评论正起到一个帮人们筛选、推荐的功能。同时新一代读者的阅读诉求发生了变化,他们想要借助文学开阔眼界、解答困惑、寻找在世界中的坐标,这时就需要一个指引者,文学评论者有能力扮演好这样的角色。文学评论作为一种历史悠久的文体,当它突破学科、专业的束缚,丰富自己的表现形式、发挥创造性时,定会焕发出新的光彩。文学评论的“出圈”大有可为,重要的是评论者如何调整好自己的姿态,有效地参与到文学的发展中来,在作品与大众、创作与时代之间搭建一座沟通桥梁。


(作者:霍艳,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青年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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