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漫的絮语,镌刻着生活的年轮
——2023年散文创作概述
散文如风、如帆,年年送来相同或相异的信息。
表面上看,散文是边缘文体,如散漫的絮语,却镌刻着生活的年轮。2023年的散文创作,在纷纭中值得回味,留下心动的刻痕,让人铭记。
(图片来源:影像中国网,摄影:竺洪尧)
时代
2023年的散文创作突出时代感,社会意识增强,突破了散文的小情小调,让读者从中看到了社会发展的轨迹和潜能。
韩小蕙的《大“丰”起兮——北京南中轴线上的交响》写北京丰台。作者以“丰”字起笔,于是,有了丰收、丰盛、丰厚、丰美等美好寓意,也串联起北京南中轴线上种种令人惊艳的变化。如丽泽天街已成为北京的新型商贸区,将被打造成北京四大国际消费体验区之一,新建的丰台火车站,候车厅宽敞明亮……这是北京乃至全国城市发展的缩影,也是以诗意与理想主义勾勒的新时代美景。
卓然的《乡村八音会》弘扬新时代乡村文化,写了一位退休老师回乡开八音会的故事。八音会凝聚天地之音、山水之音、稼穑之音、龙凤之音,是乡村的根,有心灵的印痕。当八音会演奏到最激烈时,“大锣、小锣、铙钹、一双鼓槌、一对梆子,一起抛向空中,翻腾着,旋转着,金光闪荡,像千万条金色的龙穿越飞舞在云朵中”。静了片刻,各种乐器变得柔和、温情、悠扬,“像男孩女孩走在阳光里,行在春风中,呼唤着,嬉笑着;像溪流蜿蜒于青青草下,砂石之上,石罅之间”。这是充满诗意的乡村音乐文化,犹如美好的梦境。
刘玉栋的《作家与故乡》思考和探讨了新时代作家与故乡的关系。当乡村渐渐远去、城市日益喧嚣,作家如何守望文化的根?作者提出:“对家乡的不认同感,家庭亲人之间的疏离,都不是好事。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说,要加大对城市街道和社区的文化建设。”这是一种深深的忧虑,也有一种新的期待。
王月鹏的《老码头》写关闭长江非法砂石码头,修复湿地生态,“十年禁渔”,关注生态与生态文化。“这是人的世界,也是万物的世界。我把两颗石子捧在手心,就像捧住了整个世界,长江之水从远方滔滔而来,带着无限的深情。”这样的文字,饱蘸着书写者对天地的深情。杨文丰的《夕阳笼罩的珊瑚》这样警示:“珊瑚殇是地球村所有走向灭绝物种的隐喻,更是大海中的人类镜像。”聚焦珊瑚,倡导生态环保意识。王晓莉《陌生人画像》写了推销清洁剂的女孩、耍猴子的男人,以犀利的笔调讽喻当下存在的不文明现象。阿微木依萝的《中年女人2号》写到“光阴像蟒蛇游动,我已经是个中年女人了,几乎所有的大街上都被我这样的一群人给塞满了”,刻画这样一群人外貌、心灵和精神的交织体,“经历了一大把生活,才是最迷茫也最骄傲的”。在略带恍惚的叙事中,有着清醒、明智与反思。
城市与乡村、生命与文化、人类与万物……2023年的散文创作对现实关注的目光可谓开阔。但关注与反映时代新变,特别是城乡文化发展及其存在问题的散文还不多见,佳作更少。希望今后在此方面有所推进和突破。
历史
历史文化散文创作曾风靡一时。这一领域散文创作的一个问题是,写作容易异化为某种知识的罗列,让读者被沉重的知识压得透不过气。2023年的历史文化散文在思想性上有所强化,有的作品可圈可点。
王剑冰《上河》用彩笔铺写汴河,即北宋开封汴梁河的历史风采。在此,河流载着城市,城市包含历史,历史里有人烟与人心。这又被画家张择端画进《清明上河图》,于是,“清明上河,似乎成了一个生活成语,活泛在人们的心间”“那张《清明上河图》,挂在远方的最高处,彰显着一个时代的辉煌和骄傲。是的,其不仅是世界级东方大都市的辉煌和骄傲,也是中国古代绘画艺术的辉煌和骄傲”。这样的历史心语像潮水般弥漫,升腾起云雾尘烟,散落在人世间。
穆涛的《当说真话需要陈述动机的时候》主要写了古代智者东方朔。作者着力剖析了东方朔人格心性的复杂性,特别是其“戏份”与“面具”下的“真”,在历史关键时刻能说真话。作者表示:“星辰各自发光,神仙不同面貌。事实上,通往大义臻境也没有成规的道路做基本的遵循。”
杨献平的《沙漠闯入者》记录了过去岁月里沙漠中的人与事。在各式人流中,人情、爱情、心情随风流转,如雪片般飘散,只留下记忆。那是时代的留痕,也在无情中含了温情,有着孤独荒凉的人生愁绪与忧伤。
历史文化散文书写离不开思想,但更要有智慧,需要心灵的记录和情感的浸润,这样才能如笔墨在宣纸上化开一样,产生长久的艺术感染力。
情感
情感在散文中至为重要。除了真情流露,还离不开艺术的表达,特别是情感的内在化及其张力。2023年的许多散文表现出情感的强烈碰撞和内在情愫。
彭程的《亲爱的乔乔》是写给去世的女儿乔乔的。多年在国外留学的乔乔,她的生命像花朵一样突然枯萎。作者将聚焦点放在机场的“接”与“送”,以及那些鲜亮活泼的青春倩影上,其中的爱与思念深入骨髓。在舒缓、沉郁、伤情的叙述中,有一种对人生无常的真切理解感受,直击人的灵魂。作品说:“你的肉体消失了,不再有具体可感的形态,我们今后只能在想象中抱紧你,直到有一天丧失想象的能力。”这样的怀念力透纸背,令人心痛。
苏沧桑的《立春·梦马》写母亲的日夜辛苦操劳与对孩子的爱。为肩负起一家人的生计,母亲用缝纫机为别人做衣服,为了让定制衣服的人过年穿上新衣,她不得不日夜兼程。“我”就在缝纫机的踏板声中梦到“马”的奔跑,想象奇特,直达心灵真实。作品描写:“一条河身披闪闪发光的流水昂首奔向大海,如一支巨大的画笔在大地上蜿蜒,笔落处,磅礴的春的画卷徐徐展开,海天交接处,霞光打开亿万道金色大门,迎雁阵归来。”在此,情感被心灵化、艺术化,幻化成为一首有节律的抒情诗。
蒋新《一双温暖的眼睛》是为学者朱德发立传。在他眼里,朱老师“眼睛里的温度,像裂变的原子核,会给生命许多力量”。作者说:“那双眼睛很圆,很亮。”“温柔而坚毅,炯炯而有神,流淌着和蔼,还有磁铁般的力量。”特别是他能感受到“父辈和亲爱师长眼里的慈爱之光”。朱老师去世,作者动情道:“如果说,我是一块石头或者一抔山泥,那么,在我的灵魂深处,在我的骨骼和血液里,已经牢牢印有他呵护过、雕凿过、影响过的印痕和温度,还有藏在书里那双倔强、明净、坚毅与仁慈眼睛的关爱与照射。”师生之间这样的心灵共鸣,在今天看来如此珍贵。
刘运峰的《孙犁、小开本与我》写通过孙犁的小开本图书,对孙犁及其作品的热爱。文章款款有情、夹叙夹议,多有心得。张莉的《新鲜风景与故人山河》以心灵体悟方式,平淡优雅地书写孙犁的革命情怀与柔性美学,包括孙犁笔下的风景、女性、声响、调性,都有一种风神绰约。
人类情感极复杂,其间有亲情、友情、师生情,还有陌生人的爱。抒情散文是永恒的,好的抒情散文更是难得的珍品。能以独特方式写真情与世道人心极为不易,2023年在此有不少收获。
万物
敬畏心和悲悯情怀对写作至为重要。2023年的散文除了写人,也重写物,并以内在的感动与仁慈令人难忘。
辛茜的《生命,壮观如许》描写青海湖,写湖中的裸鲤。作者以敬畏之心与圣洁之美,让阳光照亮青海湖面,也映入内心,在不被污染的自然之美中荡漾开去。作品写道:“太阳刚刚浮出湖面,清冷的空气新鲜逼人,众裸鲤心领神会,淡定从容,奋力跃出深不见底的湖体,一起涌向鲜活、光明、温暖,奔向注入湖水的每一条河流。”“夜幕降临,星光闪烁,天鹅在热烈地絮语。湖面下,腹中空空的裸鲤还在石缝中穿行。交替的欢乐和磨难培育所有生灵,激情和本能期待生命的融合,这是最简单、最原始、最纯粹的生存方式,也是最美丽、最自然、最朴实的生活。”这样的文字安宁、和谐、优雅。
王子君的《喜鹊来敲我家窗》从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北园的喜鹊写起,写它们与“我”的互动、知音与友爱。因为“我”常到喜鹊住地散步,跟喜鹊说话,还指点和邀请喜鹊到家里做客(以手指向楼房,告知楼号、楼层,及阳台的花盆与盆栽)。结果,当“我”不去散步或出差回来,真有喜鹊用喙来敲打“我”家窗棂。一次,“我”去公园散步,“我”往前走,喜鹊往前飞。那份喜悦欢畅,感染得周围的一切都葳蕤生光。喜鹊在多大程度上能听懂人话,理解人心,知道人意,我们不知道,不过,人与鸟的平等、友爱、心通,是此文的妙处所在。
李汉荣的《光年、眼泪及其他》写一棵小树、一片绿叶等等。文章充盈着一种悲悯与怦然心动,并有奇思妙想。如爬山抓掉一棵小树,作者真心感到对不起它,又重新栽上并反复道歉,“走了好远,我回头,看见娃娃松在微风里轻摇着小手臂,我也向它招手”。作者洗菜,发现一片绿叶上有个小绿点,细看是个小虫,“我捧起菜叶,赶紧下了楼,将这粒安静的虫,放在小区的花园里,祈愿天意怜生灵,虫得善终”。由此,作者开悟:“大有大的难,小有小的好。上苍让它做一粒虫,安排给它一片绿叶,也是般配,也是慈悲,上苍对一粒虫,满含慈悲。这片菜叶,是它的餐厅、卧室、禅房和书房。”心变得如此柔软悲悯,笔下就会生出灵光。
还有,丁帆的《走过“四叠纪”的风景》、王芸的《一帘波荡一层云》、庞井君的《夜钓》等作品,都有形而上的理解。丁帆说,他从不相信只有高级灵长目动物才有思想,难道白鹤像雕塑一样伫立河畔,不是亲近大自然的哲思?一只白鹤踯躅徘徊与低头沉思,也是思想者,在思索人类生存的问题。王芸说:“这纸经历了尘世间的千锤百炼,虽薄如蝉翼,却柔中含韧,可染五色、吸墨痕、涵朱章、显文字,抗时间涓水穿石之力,越空间狭窄或苍茫之限,传达意绪,联通神思,接续起万千根脉。”庞井君说:“地下的世界和水下的世界都是那么神秘,隐藏的力量恍惚游移,却又并非完全不可及、不可知,不同的地方在于一个是它们出来伤害这里,另一个是我们去伤害那里。颠倒过来看,我们是不是也是被什么神秘事物垂钓的‘鱼’呢?”在此,哲思与仁慈将散文提升到一种新的精神高度。
(作者:王兆胜,《中国文学批评》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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