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的文学批评,最重要的功能当然是对于文学作品的鉴赏、分析和阐释。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文学批评是依附于作家作品的存在。文学批评从文学作品出发,通过挖掘作品的意涵,构建属于自己的观点和言说。作品只是批评的起点,而不是批评的终点。在这个意义上,文学批评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创作”,优秀的文学批评有其自身的审美价值和社会意义。而文体的创造正是批评的这种独立性价值的体现。
所谓批评文体,指的是批评家在批评实践中所选择的表达方式和话语策略。具体而言,呈现为批评文章中的语言、结构、体裁和风格等等。如果说批评家的观点和思想构成了批评文章的内容,那么批评文体则体现出批评家对于文章的构思与经营。文体是批评家的论述最终呈现出来的“表象”,可以从中看出批评家的个人才华和批评风格。因此,文体的创造是文学批评的重要任务。
文体是批评家个性的体现
在《什么是批评,何谓文体》一文中,张定浩认为,“文体”这个词虽然是中文里旧有的,但是我们今天所使用的“文体”概念,主要是来自对“style”这个西方文论术语的翻译。虽然“文体”的概念在中文语境中比较混乱,但是它和“风格”其实是一个意思。
正所谓“风格即人”,当我们谈论文学作品时,总免不了谈论作品背后的作者,去看它的性情和偏好对作品的影响。文学批评亦是如此。在当代文学的批评江湖,我们会发现:即使面对着同一个作品,各个批评家的文章也是百花争妍、众声喧哗的。在各种批评文章中,不仅体现的是他们彼此之间观点的参差,更凸显了批评文体的差异性和多样性。
批评文体中有批评家的独特的印记和笔触,文体的不同体现的是批评家不同的个性和风格。一个成熟的批评家,不但能建立起一套自己的思想体系,还能形成一种专属于自己的论述文体。在当代文学批评领域中,就不乏王德威、陈晓明、孙郁、吴晓东、谢有顺等一大批具有独特文体的批评家。他们的文体是极具个性化的,有着很强的辨识度,这是他们的文体自觉的表现,也体现了鲜明的批评个性。
正是独特的文体,让文学批评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在读一些批评文章时,我们未必读过作者所讨论的作家和作品,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欣赏这些文章本身。例如,在王德威的批评论著《当代小说二十家》中,他谈论了大量的港台作家作品,其中的很多作品我们可能并未读过,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感受王德威那华丽的巴洛克式的文体之美。而在孙郁的《思于他处》等著作中,他用平和雅正的文体来讨论作家作品,温润谦和的文人气质彰显在字里行间,文字带有随性漫谈的独特质感,这让他的评论文章变得“眉清目秀”,可以当作散文来进行惬意的阅读。
批评应该兼顾思想与文体
在中国当代文学场域中,文学评论和文学创作是共生的,具有同样重要的价值。一个优秀的文学评论家,不仅能够发现和阐释优美的文学作品,其评论文章本身也能够成为好的“创作”,是具有行动和实践功能的创造。
这种创造首先体现在思想方面。文学批评是批评家的思辨能力和分析能力的体现。因此,思想是批评家首先要追求的东西。思想的深度会带来阐释的力度。在以输出观点为主的文学批评中,文学史、精神史与思想史的碰撞将为文学批评带来新鲜的观点和见解,也能给读者带来很多深刻的启迪和感悟。
与此同时,文体是思想的外化形态,批评家也应该注重表达的形式和文体的创造。孔子曾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批评文章也是一种文学写作的形式,若是不讲究修辞和文采,那么就会降低其流传下去的价值。文体的创造是文学批评的重要任务。批评家在进行论述时,不仅需要清晰完整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思想,还需要在文体方面下功夫,用好的语言和行文让自己的文章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
当代文学批评何为?在刘复生看来,“它更多地指一种态度,代表一种理解现实、创造价值的行为,还指一个文化与思想的公共性领域”。(《什么是当代文学批评?—— 一个理论论纲》)诚哉斯言,当代文学批评应该是兼具思想性和审美性的创造。文学批评的潜能正在于以文学作品为中介,发挥其“淑世”功能,在象征与符号的领域演绎“书斋里的革命”。
从晦涩的文体中突围而出
近些年来,文学批评变得愈发“专业化”了。这种专业化也带来了很多新的问题:一方面,学院派出身的批评家越来越多,他们都接受过系统的学术训练,也有比较好的文学知识基础,能够写出具有学理性的文学批评文章;另一方面,专业化也使得文学批评文章变得越来越难读和难懂,扼杀了文学批评应该有的感受性和敏锐度。
批评文章的难读和难懂,主要原因是在文体中掺杂了大量学术黑话和套话。黑话和套话,固然增加了批评文章的学术味道,但是也影响了文章语言的流畅度,让文体变得板结化和八股化,失去了批评文体应有的灵气和生动,变成了对读者阅读不友好的“面目可憎”的文章。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好的文体需要苦心经营,一些学术语言的添加和使用是必要的,但是过犹不及——相对于晦涩艰深的文体,简洁清澈的文体有时候反而更能凸显批评的力度和创造性。事实上,要把简单的内容变得复杂不难,难的反而是将深刻的论述用简单的句子表达出来。
对于现今的文学批评而言,重要的不是“做加法”故意把文章写得难懂,而是要“做减法”,把文章写得清晰好读。文体的锤炼和修整,最重要的是追求“辞达”。苏东坡在《答谢民师书》中提出,“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言辞要是能做到达意,文采就可以运用不尽。他进一步举出例子,说汉朝的辞赋家扬雄喜欢用艰深的辞藻来装饰浅显易懂的意思,要是直接说出来的话,就人人都能明白。的确,简洁、清晰的表达有时候更能凸显文学批评的效用所在。
总之,新的时代呼唤着新锐的批评,新锐的批评应该创造新的文体。面对着历史加速的时代,数字化、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的发展不断地刷新着我们的认知,也对文学艺术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和挑战。面对着这些新的社会经验和时代内容,旧的理论框架和思考模式已经逐渐失效,批评家应该打开新的知识视野,既表达新的思想观念,又用新的文体进行实验性表达,以更好地与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进行对话。
(作者:汪荣,海南大学国际传播与艺术学院副教授)
延伸阅读:
中国文艺评论网
“中国文艺评论”微信公号
“中国文艺评论”视频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