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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与现代相杂糅的复合咏叹调(于昊燕)

2024-05-13 阅读: 来源:《文艺报》 作者:于昊燕 收藏

青年作家张新祥的小说集《遇见》由7个中篇小说组成,从敏锐的个人生活体验出发,以深沉的思考与有质感的语言描写西南边陲的历史与现实生活,记录时代的发展变迁,反映平凡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碰撞之中,建构了多元交融的复合审美图景。

张新祥是一位来自于边地的“80后”傣族作家,笔名阿当,在“一县连三国,一江通五邻”的地域环境与多民族交错融汇的文化环境中成长,形成了浸润彩云之南审美的地方书写风格。张新祥在小说中反复提到一个叫“勐傣坝”的地方,那里有四季常青的绿色原野、长满凤尾竹的山寨、熟透的菠萝蜜无花果芒果、寨心的古老的菩提树、缠着七彩棉线的芦苇秆、金碧辉煌的大佛塔等,构成了与中原文化迥然相异的景观。勐傣坝有神秘出没的“荒”、通体乌黑的通灵鸟、天神达西爷、地神咩西雍、守护神魔的古老传说,充溢着朴素的人文关怀、野性的欲望与神性的隐喻,是漂泊灵魂的出发地与归宿处。在作者汪洋恣肆的文学书写中,勐傣坝不是封闭的,而是一个开放式的边城,在时间的流动中斗转星移,不断生长,与外部的世界紧密联系在一起。

张新祥的小说具有鲜明的当下性与在场感,以勐傣坝为书写的原点,关注乡村振兴、脱贫攻坚、基层选举、爱心支教等时代主题,描摹世态人情,坚守人文关怀,讲述有温度、有筋骨、有审美的人与事。《遇见》写一个患抑郁症的沿海大学生到滇西雪域高原支教,与偏远地区的师生们相互治愈的故事,再现当下年轻一代的成长足迹,彰显他们的奉献精神。《豹子》以下乡工作队员进行经济普查的视角,围绕农家书屋,讲述月华村经济文化发展历程,夹叙木匠豹子的沉痛往事,以人性纠葛反映了基层生活中的善恶。《木鼓响起来》用诙谐幽默的笔调写佤寨芒嘎村脱贫攻坚的新成就,扶贫队长何峰与村长艾嘎帮助尼倒、艾格等十几个光棍脱贫,不仅改变了他们的生存现状,还为他们做思想工作,寻找发展机遇。何峰队长注意到村寨之间的历史矛盾,用经济搭桥的方式化解部落世仇,用扶智的方式改变人们的惰性,最终,“芒嘎人与芒那人,频频来往”“山寨交通方便,我们的生活,被车轱辘撵着走,慢不下来”。作品深入剖析了民族历史与文化心理,表现出各民族命运休戚与共的价值观。

张新祥的7篇小说在多民族场域内书写精准扶贫与乡村振兴背景下山寨村落的变迁,通过有质感的细节,塑造了一系列有着成长性的人物形象,如《荒出没》中克服内心浮躁与焦虑的岩赕,《豹子》中用知识洗涤自我、提升自我的银花,《第二十四坨银子》中自觉担当民族文化传承责任的叶亮,《通灵鸟》中坠落石洞后自我忏悔、净化的艾芒,《木鼓响起来》中从浑浑噩噩到自立自强的尼倒,《月光下的勐傣》中从欲望迷途中觉醒的艾昆,《遇见》中突破自我局限的曹老师等。这些人物形象来自不同民族,有不同的职业和经历,但都身处剧变的时代境遇中,经历了理想、情感、生活的裂变后,在巨大的落差中迸发出“人性的猛然力量”,走向蜕化、新生。这样的“新人”形象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张新祥在拥抱时代的同时也经历着民族传统文化与现代城市文明的碰撞和弥合。少数民族在迈向现代化的过程中,生产生活条件逐步改善,可是,民族地区的手工生产、民风习俗、宗教仪式、语言文字等,因为时间、空间的变化而陷入传承的危机。民族传统文化是各民族身份的标志,是文化多样性的表征。张新祥在作品中显示出对生态伦理、风俗节日、民族历史以及文化根性的主动探寻与继承,在现代与传统相遇之际,不仅铭记历史,而且不断反思并走向未来,把传统文化的血脉刻录进生命记忆,讲述不同民族之间的共生与适应。

《荒出没》讲述了岩赕带着家人从城市回故乡所在的边境小村户东探亲的故事,穿插着大白牯子水牛被撞死、小艾与秀秀对岩赕的试探考验以及“荒”的传说。小说中屡屡提及的“荒”,带有魔幻现实主义色彩,“每次荒出没,我们这个小坝子就有大灾发生。听说荒一直被镇压在色林中心大白塔底下”。大舅公用自己的身体困住“荒”60年后死去,村寨用菩提树苗与白塔重新镇住“荒”。“荒”是神秘的传说,也是人们内心恐惧的折射,从某种角度而言,人们战胜“荒”喻指对无序命运的抗争、对自然生态的敬畏与对正义对幸福的追求。《第二十四坨银子》中,傣族姑娘叶亮等人到江南小镇展示手工白棉纸、剪纸、土陶等传统非遗技艺,叶亮因为牵挂在故乡的年老生病的曾祖父,在月光下回顾在曾祖父呵护下的成长经历,美好的品德如银子般闪闪发光。同行的乡人感受到了叶亮的忧虑,共同为其曾祖父祈福。如同《通灵鸟》中所言,“我们勐傣人,生生世世都在心灵深处,干干净净打扫出一个房间”,实质是对真善美的向往、对幸福的坚守。张新祥通过万物有灵的视角感知大千世界,呈现出社会现实背后的心灵跋涉与追寻,写出日常生活的丰富和复杂。

张新祥的作品并不回避人性的黑暗与欲念,具身的渴望与诗性的呼唤杂糅成有血有肉的美学张力。作品形式也打破了单一的线性叙述,不断叠加的口头传说、神话故事、说唱韵文、民间歌谣等与小说文本形成互文性参照,在书写现实的同时,折射出另一个维度的精神空间。如“‘选中藤条开百花!’‘嗨嗨,开百花!’”的民谣与“地长出来了/天压下来了/太阳出来了/小麻雀醒了/司冈里的大门开了/满山坡谷穗饱满了”的“魔巴”经咒连接着世俗与神性的世界,使文学书写伸出了宗教、哲学、伦理的探索触角,呈现出对生活、人性的深刻思考。张新祥在多维叙述视角的转换中,获得了广阔的话语空间与充分的叙事自由,也找到了传统与现代的平衡力。

在新智媒时代,张新祥用“慢下来”的写作态度、拥抱世界的写作立场,以时间的流变遇见地方的永恒,书写新时代边地民族村落的日常生活,传统文化与现代潮流之间的碰撞,既有激烈的冲突裂变,也有水乳交融的包容整合,还有对自我身份的重新确认和对生活理想的不懈追求,构成了一个关于传统与现代的复合咏叹调。


(作者:于昊燕,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大理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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