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手捧曹文军即将出版的文集《逆旅行人》时，我迫不及待地翻阅，寻找其中是否涉及作者身为税务官的相关内容。果然，书中《那一束光》一文，记录了他从物质匮乏的少年时代，如何一步步克服困难，走向税务人生的历程。这足以证明，曹文军对工作的热爱。我常看到一些作者，在文章中抱怨自己的工作，他们似乎认为文学是高雅的，不应谈及工作，以免显得俗气。然而，文学恰恰应根植于现实，反映生活。一个人的文学，首先是他生活的写照，是他全部生活经验的呈现，是他的喜怒哀乐与感悟思考。我认为，一个人要从事文学创作，首先应笃定生活，肯定生活。这并不意味着不能否定或批判，而是说这些否定与批判应建立在自信与肯定的基础上，从而具有建设性，而非虚无或矫揉造作。此外，能否将自己的生活、工作文学化，也是一项考验。生活与工作各有差异，有些领域自带诗意，易于文学化，而有些可能较难，这考验一个人能否驾驭这一题材。因此，我格外看重这本集子中篇幅不多的税务题材写作，它们让我看到了曹文军的为人。

（图片来源：影像中国网，摄影：朱亮亮）

古人云：“文如其人。”读曹文军的文字，我仿佛能见到他本人。他是一个踏实、勤奋、不计得失的人，对税务行业有着深刻的理解。从税校毕业后，他便投身税务岗位，一干就是几十年。从乡镇到市里，从人工上门收税到如今的电算化，他热爱这份工作，并通过它接触社会，接触各行各业的服务对象，经历了中国改革开放几十年的沧桑巨变。

对于曹文军而言，税务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他实现人生价值的途径，是他认识社会、读懂中国、体验世相人生的窗口。因此，他笔下的税务并不枯燥，而是充满了人物、故事、历史与情感。他全身心投入其中，不必刻意追求文学性，也不必担心我们这些税务工作的外行是否看得懂。因为他已将税务工作融入自己的生命，活得通透，所以他的文字也自然通透，流畅无阻。

这看似是曹文军的职业使然，但实际上，它是一个点位、一个视角。由此推及，我们不难理解他的文集中大量的日常生活叙事。税务工作只是曹文军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对待职业与工作的态度，同样体现在他对待日常生活的态度上。在描写日常生活时，曹文军敞开了自己的心扉，让我们看到真实的他与他的真实生活。这是一种生活的态度，也是一种做人的态度，更是一种文学的态度、散文的态度。

“人仅仅活着是不够的，还需要有阳光、自由和一点花的芬芳。即便这样的芬芳是素淡的、缓慢释放的，却恰如其分地揭示了现实、艺术以及人生的奥义。在那一刻，我们是如此坦率、诚恳，心生安宁与欢喜。”散文的生命在于真实，其最高境界是背后站着一个人。许多散文作者看不起日常生活，觉得它太琐屑、太平凡。然而，正是这些日常生活构成了我们的人生。人的生活伦理是要将看似平淡的日常生活过出滋味，而文学的最高境界正在于将日常生活写好，写真实，写出其中蕴藏的意义。

读曹文军的文字，我们找不到宏大叙事，但能感受到他的真实。他认认真真地生活，四季轮回、花开花谢、亲人、同事以及那些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留在他的记忆中，走进他的笔下。一棵即将拆迁的楝树也能引发他无尽的思绪：“不管这棵楝树今后去向何方，今日相逢便是有缘。我再一次细细地嗅一下花香，那一簇簇小花也依依不舍地招手。一花一世界，一树一乡愁啊。”

我反复阅读了他关于健康、治病与医生的篇章，写得如此细腻。如果不是他的作品，我还真的不知道眼睛竟然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毛病，原来眨眼也有那么多的学问和高大上的说法。曹文军就是这样一个对生活体贴入微的人。他体贴了、入微了，自然就能知道生活的滋味、明白生活的意义，转而化为文字，熟悉的生活竟然变得陌生起来，因为它被有心人重新审视过、发现过了。我们都有过这样的经验：明明是自己经历过的，却因为无心而习焉不察；而当它们被别人重新说来后，我们竟如新见，继而恍然大悟。这就是我读了曹文军作品后的感觉，相信读者们也会有同样的感受。人同此心，心同一理。

曹文军写的就是家常事，说的也是家常话。他在中秋夜对女儿的思念中写道：“我走到阳台上，举头窗外，天空中繁星点点。今天你一定会做一个好梦。你知道吗？那满天的星光都是关注的眼神，在注视着你。相信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本不想深究，但评论的习惯还是让我忍不住追问。如果不算是牵强附会的话，曹文军这种生活态度和文学价值观，大概与中国古代哲学史上的泰州学派不无关系。

泰州学派主张道在日常，认为无论多么高深的道理，都可以在日常生活中体悟到。因此，不在乎你是否做学问，甚至是否识字，都能在生活中体会到天地的规律、人生的道理。所以，要想悟道，重要的不是焚膏继晷、皓首穷经，而是认认真真地生活，过好每一天，做好手边的每一桩事。我认为这是一种彻底的人道主义，真正的人生哲学不是倡导人好高骛远，而是扎扎实实地过好当下，给日常的日子以意义，让普通人过得有尊严。

泰州学派对明清以后中国的社会生活，特别是扬泰地区的影响很大。而且因为这一学派的主张与传播方式，它已经渗入了这一地区的日常之中。生于斯、长于斯的曹文军，在潜移默化中应该受到了这种思想的影响。

道在日常。这是生活的哲学，也是文学的律令。正如曹文军所说：“其实，只要我们心中有道彩虹，它会激励着我们在迷茫时看到希望，在繁杂时懂得坚守，不负韶华，不负春光！”这便是我读了曹文军文集后最深的感受、最大的收获。借曹文军作品出版之际，我抢先一步说出来，与读者共享。

（作者：汪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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