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叙事中的文本解读

——杨九俊《诗意的光亮》方法论说略

《诗意的光亮》是杨九俊先生“幸福教育的样子”系列的第5本。如果要全面深入地理解作者的教育思想，最好能完整地阅读这个系列。这个系列的第一本《幸福教育的样子》出版于2014年，距今已经8年了。8年来，杨九俊先生一直在思考，在行进，在实践。因此，系统地阅读过这个系列5部著作的读者都有这样的体会，对于什么是理想的教育，大到中国的基础教育应该怎样高质量地发展，小到具体的课堂教学，杨九俊从没有停止他的探索，换句话说，他一直在描绘他心中幸福教育的样子。他在构思，在作图，幸福教育是图画，是许多幅图画。正如教育有它终极的规律，但好的教育又从来因主体的不同而不同。所以，幸福教育既是唯一的、相同的，它要给教育主体以幸福感，同时，幸福教育的样子又是不同的，因为主体的感受不同，获得幸福的途径不同，用杨九俊的话说，它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所以，这一系列不但充分展示了幸福教育的理想愿景，同时也展示了杨九俊如何以人为本，以教育为根，描绘多彩多姿、五色斑斓的幸福教育的样子的心路历程与学术境界。

每个教育家都有自己的教育理想、教育理念、实践路径，特别是进入教育世界的方式。在我看来，杨九俊是一个务实性的也就是实践性的教育家。他当然有形而上的教育理念与教育理想，但他更重教育现场。教育是理念与理想，但这理念与理想是从教育实践中生长出来的，是与教育的各个环节和要素密切相关的。教育家在创造，更在发现。教育固然需要构筑形而上的理论体系，但更需要脚踏实地的寻找、试验、培育与呵护。这既是一个教育家的思想方式，也与他的职业身份相关。按现代社会分工理论，杨九俊属于社会的技术管理阶层，他长期担任教育行政与教育科研管理工作，是现行国家教育体制的核心参与者，不但承担着国家教育意志传达与实现的职责，还必须寻找这种实现的理想通道与增效途径。进一步说，杨九俊不但是一个敬业的行业管理者，更是一个职业的超越者，他将国家意志与个人理想统一了起来，将工作做成了学术，将职业做成了专业。杨九俊著作所呈现出的治学道路给教育工作者许多启发，正如他在谈到教育科研时语重心长地对老师们所说的，要把工作当学问做：“把手中的活儿当学问做了，你在流水般的时光中努力追求人生的价值，你的生活就有了意义，生命就可能因之而丰盈华美”。（《创造教学研究的黄金时代》）

从《幸福教育的样子》到《诗意的光亮》，不仅体现了杨九俊丰富的教育思想，闪烁着他幸福教育的理想光亮，而且呈现出一个教育家的思想路径、研究方法与表达风格。这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对一个个教育样本的描述与考察，这不仅仅是一篇篇专题的研究报告，它们就是当下教育现状的田野调查。可以看出，叙事是杨九俊非常看重的方法。他曾提出基础教育教学研究的六种意识，第一就是“现场意识”，他认为“教育教学研究基于教育现场，还要回到教育现场”。他从现象学的角度对这一方法进行了价值定位，那就是“面向事实本身”，相应地，他认为一个教育家应该是一个优秀的叙述者，一个故事高手。在一定意义上，“教育教学研究大致是一种‘教育现象学’，现象就是个体的实际经验，对个体实际经验的尊重和把握，会让人有一种存在感。所以应当提倡叙事，讲故事。”（《我们怎么做教育教学研究》）

《诗意的光亮》又给我们带来了新的故事，其中既有一个地区教育的宏大叙事，如常州的集团化办学，苏州吴江区主动融入长三角一体化教育的创造；也有以学校为主体的中型叙事，如南菁高级中学的“大美育”教育实践，苏州中学的书院制育人方式，扬中市外国语小学的挑战性学习支架建构，太仓市城厢四小的苏南工艺课程开发；又有以老师为主角的微观叙事，如武凤霞老师的“素养表现性教学”、吴建英老师的“中国风·母语美”教学、陈家梅老师的“领学制”数学教学、徐栋老师的“共创性”写作教学、刘昕老师语文教学的审美实践和刘玮老师教育实践中的思想者追求。正是这样的教育叙事真实地再现了正在进行中的教育教学改革，呈现了中国教育大地上的精彩故事和生动人物。

当然，杨九俊善于讲故事，但不止于故事。故事固然重要，对故事的解读更为重要。从这个意义上说，将杨九俊的教育叙事看成教育文本的解读可能更为准确。德里达有一句名言，除了文本，世界再无它物。也就是说，世界上所有现象，一切人与事都是文本。表面看上去这只是一个概念的转换，其实，它喻示了一个重要的思想方法。因为一旦将事物看作是文本，那就意味着它是人的自觉选择，它是有意义的，是需要解读的。所以，杨九俊重视叙事与故事，但是，他反复强调理论，强调创造，强调个性与立场，强调结构化……正是从文本角度对教育现象的这些多角度的深度解读，杨九俊不但揭示了它们的意义，更从中生发出了自己围绕幸福教育的一系列思想创造。杨九俊推崇一位学者教育研究三个视角的说法，即经验性的“前科学”视角，理论性的“教育科学”视角和哲学与时代精神的“超科学”视角，在杨九俊的文本解读中，这三个可以是递进式的阶段成为叠加共在，他总是能葆有教育现场的鲜活的同时，又给予教育理论的专业解析，并且时时发显出哲学的智慧与精神的辉光。

这是高境界的文本解读，于此中，杨九俊显示出一个教育家的学术个性与精神气质，善良、真诚、高扬、善解人意，富于感染性与引导力。所以，他能从朴素的教育行为中发现价值，能够从自在的教育实践中发现自觉，能从萍末发现未来的教育之风。他能集众人之智，形成浩大的教育能量。幸福教育是杨九俊的理想，更是他行走在教育大地之后凝聚成的教育思想共同体。

（作者：汪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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