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老汉”的现实主义表达
——简评话剧《八步沙》
由甘肃省话剧院创排,杨晓文、周琪编剧,由二群导演,康爱石、祁宝泉、常贵顺、刘跃军、刘宁等主演的话剧《八步沙》是被甘肃文艺界寄予厚望的作品。一部新创剧目能够入选“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优秀舞台艺术展演”并进京演出,对于甘肃省话剧院来说,既是巨大的荣誉,更承载着巨大的压力,而题材身后所矗立着的被中宣部授予“时代楷模”称号的八步沙林场“六老汉”三代人治沙造林先进群体的精神风貌如何得到合理、适度、妥帖的艺术呈现,无疑是衡量剧目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准。
首先要确定与题材相契合的表现形式。无论是题材本身的现实性、重大性,还是甘肃省话剧院长久以来所形成和坚持的现实主义演剧风格和美学追求,都决定了现实主义是这部戏的创作路径和方法,统摄全剧。 《八步沙》中,剧作结构采用单线顺序叙事,导演舞台调度和演员表演都体现出鲜明的现实主义风格,道具布景、服装化妆都对当地环境和人物的外在形态有着很高的还原度,人物语言以广义上的西北口音为主,音乐含有多种西北民歌和民间音乐元素,多个秦腔唱段嵌入其中,在以唱词外化和强化人物情感的同时,更为剧目营造出了浓郁的西北风情,因此当剧目完整呈现于观众眼前时,一种浑然的适当感得以产生。
找到合适的形式,只是为剧目定制了一个“外壳”,更重要的是注入由戏剧结构和戏剧节奏组织串连起的戏剧内容。八步沙“六老汉”是一个群体,三代人接续奋斗近40年,在地处河西走廊东端、腾格里沙漠南缘的武威古浪八步沙建立林场,治沙造林21.7万亩,管护封沙育林草面积37.6万亩,栽植各类沙生植物3040多万株,用沙生植物编成了7.5万亩的绿色“缓冲带”,将古浪县与腾格里沙漠相隔,在获得有形的、可计算的巨大经济效益的同时,逼退了沙漠,保住了家园,取得了无形的、难以计数的巨大生态效益。如何从漫长时间之流中做出截选、在众多人物中确定焦点、在海量事件中进行撷取,又如何在真假虚实中闪转腾挪,这是极为考验编剧功力的。这一系列问题中,处于第一位的是人物,最为关键的也是人物,选取、设定好了人物,时间、事件、虚实才能得以确定、组织、调合。《八步沙》的表现对象是距离今天不远的先进人物,是客观存在的真人真事。如何处理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是摆在创作者面前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作为艺术创作,特别是戏剧艺术,它要求人物的凝练和升华,因此戏剧人物的“真”是艺术层面的“真”,不是现实层面的“真”,《八步沙》把握住了这一点,它没有让真实人物来框定戏剧人物,而是重新捏合、塑造人物。剧中,将六个老汉分为两组治沙,这样就能有所侧重地写“陆老汉”陆沙娃、“炮筒子”王福生和“铁算盘”杨兴旺这三个性格各异、形象鲜明的人物;与之相对应,剧本写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治沙的前十余年,以陆老汉患病弥留之际做结,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节点。因为这时“六老汉”这一群体的精神塑形已经完成,无需再赘述第二代、第三代治沙人的具体工作和成绩,这种概括和提炼正是戏剧的手法,是戏剧观察、进入、表现生活和时代的方式。
形式和内容的问题依次解决之后,隐于作品更深处的思想内核便开始发挥作用。能够从作品中提炼出几许人文内涵和品读出多少时代精神,是衡量一部作品精神高度和思想深度的标志,是编剧所要攀爬的终极山峰。《八步沙》将此作为目标,以温情的笔触体贴人心,以深邃的眼光回望过去,努力在具有压迫性的自然环境中呈现人的精神刻度与价值指针,不回避探索前行道路中出现的曲折和反复,以小见大地展现时代图景和奋斗历程,让作品具有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思想内核。关于八步沙的故事,首先要讲清六个老汉为什么要一头扎进沙漠里,与恶劣的环境、与艰苦的劳作、与无边的寂寞为伍,能否坦诚回答这个问题决定了这部作品是不是“真诚”,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话剧《八步沙》的选择是“求真”,它不讳言首先是因为护林有工资,造林有补贴。这种“实诚”并不容易也并不理所当然,在很多英模戏采用仰视视角对人物动机进行崇高化展现时,《八步沙》能用一种平视的视角进入人物,是非常难得的。以求真的精神进入人物,写人物的真实想法、真实情感和真实动机,避免刻意拔高和道德说教,因此人物的心理逻辑和行为逻辑是统一的,人物形象便是真实可信的。随着剧情的发展,老汉们在失败中总结出提高树苗成活率的方法,在恶劣的环境中历经生死考验终于得到了丰厚的回报,更重要的是获得了亲人的敬爱、村民的尊重以及自我价值的实现。因此,当上世纪90年代初期因为政策变化停发造林补助,老汉们产生动摇,林场的存续面临危机时,陆老汉最后掷地有声的表态足以让老汉们再次鼓足干劲。这一次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自己所付出的辛劳、为了已经改观的家园、为了儿孙后人、为了人的尊严。这个转变不来自于编剧的着意推动,而是基于戏剧情节发展自身所产生的动力,戏剧人物焕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光彩,人的精神力量得到彰显。于是,《八步沙》回到人物本身,回到改革开放初期,写出了在贫穷和恶劣自然环境中挣扎了成百上千年的西北农民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向往,写出了国家在不曾走过的道路上蹒跚前行时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进状态。没有高谈阔论,没有口号宣教,这种对人物“袪魅”的写法反而更打动人心,他们的成功离不开那个破旧立新的时代,他们努力与时代发展同向而行,正因如此,他们是“时代楷模” ,是时代中的楷模,更是时代造就的楷模。
(文中图片来源于澎湃在线,摄影:张曦予,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作者:于涛,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专职副主席,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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