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杨飞云、艾轩、王沂东、冷军的写实油画,除了觉得好看以外,还是觉得画中有画家个人的思想、审美和技能的差异,而不是照相式的再现。相信有不少人可以欣赏、感受到其中的细腻和热情。写实就是写其实,非凌空蹈虚。但在写实的过程中,由于画家精神、情性的差异,对于实的表现,也就有了许多自己的认识,以至于实中见异,各见美感。文和艺给人的最大自由就是精神自由,还有选择具体技法表现的自由。可以很写实,也可以很不写实,可以是这一派手法,也可以是那一派手法,或者是这一派和另一派手法的组合。它们存在的空间有大有小,时大时小,欣赏者或多或寡,时而变动,没有定数,多为变数。一个人对于某一种表现方法一以贯之,也就成了坚守。
王沂东油画作品
可以选择的表现方法有很多种,也可以守其一。人之喜好各有不同,对于方法的运用自有其亲疏,亦有其好恶。要深入就不能游移于诸方法之间,必须有所着落。刘勰在《文心雕龙·辩骚》中提出:“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方法的真实显得很有效用,择其一而充分把握、运用,使其最大地展示个人的审美。在书法创作中,倾向于融汇创造者颇多,或碑与帖结合、或碑与碑结合、或帖与帖结合。人们往往乐于多个取法点,使其结合面大,于是笔下也面目各异。与之相反的是专嗜一家之法,守之不移,则使笔下由不似而似,进而逼真其相其神,使人望之便可探到取法之源。譬如,学颜而不慕其他者,于心于手都十分专注,多年过往,下笔便是颜书气象。
专注于一种表现方式,不在意时风时论,自行其道而不瞻徇四顾。这种写实面不大,但可达到更为接近范本的程度,是专一训练的本能形成的。从创造性发展的角度审视,尽管也是表现,但专于一家一法,不免局限,会有蹈袭之嫌。此说似乎有理,实际上又非如此。既然是表现也就不是被动为之,而有其主动性于其间,个人的理性成分、感性色彩都是不同的,即便大致同,其细微之处必不同。譬如都学赵孟頫,笔下仿佛像,其实皆不像,邓文原异于龚璛,周驰异于赵雍,郭畀又异于薛植,如果细细品读,就能品出差异的美感。如果专于一家且持久,那么表现也要相对深入。清代李重华说:“与其鲁酒千锺,不若云安一盏。”专一有专一的妙处,在表现中得到坚持,也就显示出差异。
赵孟頫《鹊华秋色图》
同是写实油画,艾轩把范围集中在藏民系列,空旷的、冷寂的、神秘的背景,人在其中。王宏剑写实于黄土高坡,农夫、农村,北方的天空、旷野。刘孔喜则着力于曾经的知青生活,青春、农具、大荒意象。都是写实,都是鲜活的生活场景,但经过艺术家的内化,笔下各呈其妙,绝不相类。至于他人要以形形色色的艺术形式展现,则是别人的权利。专注于一种表现手法,于共同的写实表现中追求深刻,同样是不容易的。这对个人的思考、辨析、判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是写似写死的简单复制,而是要在汲取一家之精华时,看到个人与众不同的审美成效。个人审美成效的表现,体现在其差异的一方面,即使是很细微的差异,也是很可贵的。由于各自有差异,因此团体就更见活力。个人与团体的关系应该是主旨一致,而余下的各见精神历程。
艾轩油画作品
创作方法于个人而言,有变数亦有定数,变数多不免趋附时俗,以至于植根也浅,貌似百家博采,实则在面子上下工夫。一个人的方法运用不宜变数太多,正如苏东坡所言:“不精安用夥。”持守以一,以不变应万变,会更加集中、单纯,获得一些真实成效。明代的李贽说:“各有派头,各有光景,各有家数,各有身份,一毫不差,半些不混。”每个人都是与人不同的,这是自己必须看到的,然后才便于从个体出发,走一条适宜自己的路,并矢志不移。譬如写实油画的空间而今是小了,也不占据主导位置,但对于持抱不放的画家来说,乐于此道并不懈怠,其中之妙,不必与人道,乃个人之所尚也。
(作者:朱以撒,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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