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余幅油画,占据了位于上野公园内东京都美术馆的整整三层空间。早于去年(2018年)秋日开幕的“蒙克展——灵魂《呐喊》的共鸣”(2018年10月27日——2019年1月20日),在新年的元月依旧人气爆棚,排着长长的队“挪”进去,倒也因着井然有序的氛围而不觉得是漫长的等待。毕竟,这是一场值得“朝圣”的特展。展览展出了多幅蒙克各个时期的自画像,其中也可窥探其艺术风格的形成,当然,明星展品《呐喊》在井然有序、安静异常的日本展厅中,更带着一种穿越人心的躁动。
据此前报道,这一展览的主要作品今年还将移师中国,中国国家博物馆和上海博物馆将与挪威蒙克美术馆合作于2019年夏到2020年春,先后在北京、上海举办蒙克艺术展。此后,中国国家博物馆和上海博物馆还将联合在挪威奥斯陆举办中国艺术展。
上野公园内东京都美术馆内“蒙克展——灵魂《呐喊》的共鸣”海报
挪威国宝级画家、20世纪表现主义先驱爱德华·蒙克(Edward Munch)无疑是一位“流量大咖”,他对爱与嫉、生与死、青春与衰老的探讨拓宽了现代艺术的边界,也直指人心。蒙克衔接了19世纪象征主义精神,但往前跨了一大步。代表作《呐喊》中这一声呐喊,喊出了前所未有的新风格——表现主义;从此,绘画终于可以不再描摹外在世界,而是将内心情绪准确表达出来;把那心灵的美与丑一并展现给世人。
《自画像》,油画,1882
《地狱自画像》,油画,1903
《有时钟的自画像》,油画,1940-1943
因此,在蒙克的笔下,即便是最浓烈的红,依旧是炽热得仿佛灼伤双眼的剧烈——这便是笔者看完整场展览的感受,即便是爆棚的人气、暖气十足的室内,依旧能感受到一股阴冷,就像南方紧紧裹住身体每一个毛孔的湿冷。特别在看完隔壁上野之森美术馆内连牛奶都闪着温暖甜美光芒的维米尔之后,再看蒙克,狂暴、阴郁、不安、噩梦、分裂……红与黑、爱与死亡,一切都如《呐喊》中那躁动的山川湖海和一声犀利尖叫。特别需要提到的是,尤其日本人特有的公众场合表现出的礼貌与克制,整场排着长龙进场却非常井然有序、安静异常,试想,在这样的气氛下看蒙克,是不是更有感觉?
《春之死》,1893
东京都这场展览也是诚意十足,六十余幅油画可以说是把挪威奥斯陆国家美术馆的箱底几乎全部搬来,涵盖了蒙克各个时期的经典代表作,也不枉全世界艺术爱好者特为此慕名而来。虽然六十幅作品对蒙克来说只是冰山一角。蒙克往往同一主题的画往往要画好几稿,有时候甚至还要拿不同材质画:比如画了油画还要版画、铅纸都来一遍。他从十七岁立志从事艺术创作,到1944年八十岁高龄去世的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创作了两千多幅油画作品、大量的素描和速写,以及八百件不同主题、不同种类的版画。
等待入场的人群
其中的明星展品无疑当属《呐喊》了。为了看这一幅画,是要特地排队且无法在画前停留片刻;当然如果要反复定睛欣赏就站在流动队伍的外围,透过移动的人头间隙欣赏(是的,除非你够高),这节奏倒是很应景。因为画里画外都在“动”,孕育着一股勃发的动能。《呐喊》前聚集的人群久久不愿离去……
是的,百说不厌的《呐喊》,为何如此迷人?
先说画面,这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乌云压境,骚动不安。似人非人,血红的夕阳,粗重的笔触和轮廓,仿佛一切都在融化。
这或许就是噩梦中世界末日的场景。
那么,创作的背景是?
——据说,远景中的火山的原型是1883年喷发的印尼喀拉喀托火山。
《呐喊》,油画,1910
文笔也是一流的蒙克,曾就这幅画的创作灵感写过这样一段话:“一天晚上,我沿着小路漫步。路的一边是城市,另一边在我的下方是峡湾。我又累又病,停步朝峡湾那一边眺望——太阳正在落山——云被染得红红的,像血一样。我感到一声刺耳的尖叫穿过天地间;我仿佛可以听到这一尖叫的声音。我画下了这幅画——像血一样的云,那些色彩在尖叫。”
仔细看蒙克笔下同样是鲜艳的红色和柠檬黄,和维米尔们、莫奈们完全不同,因为不管是红色黄色还是蓝色,在蒙克的笔下,都被黑色包裹着。当然,这也不仅和蒙克自身的人生经历有关,也是时代背景的影响。如今,时代已然不复500年前优雅智慧的微笑,人类获取知识然后自我意识觉醒,最终导向自我欲望膨胀。
《绝望》,油画,1894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话题,那就是——《呐喊》到底有几个版本?
目前有据可考,蒙克先后共创作了四幅《呐喊》,年代最早的是1893年坦培拉油画,现藏于挪威奥斯陆国家美术馆,也是这次来的版本。1895年纸板粉彩画是唯一在私人手里流通的版本。另外两幅1893年的蜡笔画版本和1910年的蛋彩画都更像是草稿,完成度显然不如前两幅高。
近日得知大英博物馆也将在4月举行“蒙克:爱与恐惧”特展,其中特别提到《呐喊》的石版画即将亮相——注意注意,这里的《呐喊》是石版画,而不是上面提到的四个版本之一(毕竟,版画这东西可以无限复制啊……)
而且,据说从1895年开始,蒙克就把《呐喊》制成平面印刷以大量复制,开创了大众对图像印刷的认识。他也很懂得经营自己。写日记也是出于这种意识。
有意思的是,无论是名震天下如《呐喊》,还是同场展出的其他同样精彩的作品,我们会发现蒙克的笔触非常简单,有时候甚至如孩童的涂鸦。
《 红色弗吉尼亚爬山虎》,油画,1898-1900
没有任何炫技。就像《呐喊》,无非就是桥、岸、河和天空,三个人。剥离内容寓意和表现的情感,技法上确实出乎意料地简单,甚至没什么形式的东西。蒙克只是用最简洁的形式却渲染出了最饱满的情感。就像他自己说的,一切都在尖叫;橙色、蓝色、红色、黄色,都在燃烧。
这是一种恐惧不安的真实情绪。
《爱与痛苦》(《吸血鬼》),油画,1916-1918
同样传递如此真实不安的是《爱与痛苦》(love and pain),而且难得的是这次展览一下子把所有的《爱与痛苦》版本都带来了。有意思的是,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幅画一直被误名为《吸血鬼》(Vampire),而且!东京都美术馆依然在展签写着《吸血鬼》,其中原因也许可以另做研究和探讨……
美术馆商店出售的《爱与痛苦》(《吸血鬼》)另一个版本的明信片
比起《呐喊》那种尖锐的冲击力,我更爱这幅含蓄但同样饱含力量的作品,而且是表达了蒙克的苦涩的爱情观。《爱与痛苦》中情侣相拥的姿势构成永恒的金字塔式构图,以至于画面传递出一种圣洁而哀伤的魅力,一种饱含着爱之力量的痛苦与希望,挣扎而又义无反顾,一如画家的人生。
《明月夜,湖畔接吻》,油画,1914
《接吻》,1895
《病中的孩子》也是一幅令人动容的作品,这是蒙克对心爱的姐姐索菲亚的纪念之作。索菲亚是蒙克幼年丧母之后最亲近的家人,却年纪轻轻被病魔夺去生命,对蒙克的打击可想而知,并随后持续了一生。蒙克也画过很多索菲亚的病容,直至最终《病房里的死亡》。后者这幅虽没有来展出,却值得在此举例,因为此作据说被蒙克在日后不断修改,画中在场的人物也并非索菲亚去世时的年龄,而是蒙克之后作画时的相貌与状态,也就是画家希望传达出的信息是:索菲亚之死一直影响着其一家人的生活。于是,堆叠而扭曲的线条似乎是在述说:痛苦绵绵不绝,爱亦是绵绵不尽。再联想到前文所提的《爱与痛苦》时,是否能体会?那红色之发正如黑暗之中的微光,是痛苦中的希望,是冰释后的暖意;这样的拙朴又真挚、浓烈又隐忍的情感,也是蒙克艺术之所以持久打动人心的力量所在。
《病中的孩子》 图片来自网络
我始终愿意分享这段话——蒙克说:“我的一生是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行走,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有时我想离开我狭窄的小径加入晕眩的生活的主流,却总被冷酷无情地拖回悬崖边缘,走到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掉入那深渊。从我开始记事时,我就受到这种深刻的焦虑感的折磨,我一直设法用我的艺术来表现这种感觉。”艺术家个人的不幸,却是艺术史的大幸,这真是讽刺。当然,也是艺术,拯救了蒙克。
《太阳》,油画,1910-1913
蒙克展文创
注:本文作品图除标注外均来自于东京都博物馆蒙克展览网站,场景图为作者拍摄
更多展览作品:
《自画像》,1895
《夏夜的美人鱼》,油画,1893
《生命的舞蹈》,油画,1925
《奔马》,油画,1910-1912
《两个人的孤独》,油画,1933-1935
《河畔的两人》,木版,1898
《神秘的河畔》,木版,1897
《河畔的两人》,油画,1933-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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