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伴随着西学东渐,水彩画与中国社会文化相融相生,经过几代艺术家的努力,已形成中国水彩画的独特面貌。无论是厚重的历史题材,丰富的现实题材,还是诗意抒情,水彩画都以其精湛的技法、材料的性能以及审美的多元而展示着魅力。一批一批优秀的水彩画家为时代绘就了一幅幅美丽图卷,成为历史的、美的记录。
近日,中国美协水彩画艺委会主办的“中国美术家协会水彩画艺术委员会年度提名展2018”、“风生水起——当代中国水彩画作品展”相继开幕,展览中老一辈艺术家功底深厚,彰显了中国水彩画艺术的高峰之作;青年水彩画家思维敏锐,视角独特,展览中的不同表现方式显示出勃勃生机和创新活力。
在“中国美术家协会水彩画艺术委员会年度提名展2018”展览学术交流会上,黄铁山、殷双喜分别从艺术家、理论家的角度畅谈当下中国水彩创作生态,本期殷双喜的发言,希望能引起读者对中国水彩历史、现状和未来的关注。
视野与题材的双向拓展
○提升自我修养,提高作品含金量;
○与绘画交流,是对艺术最大的尊重;
○画家要敢下刀子,给作品整容。
当下的中国水彩画迎来了大好的时期,从环境、组织、制度各方面,可以说是坚冰已经打破,道路已经畅通,就看我们怎么样去前行。现在的水彩创作有两点十分重要。
第一点就是视野的拓展。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不管油画、版画,还是其他的画种,只要是优秀的作品都会用浓厚的兴趣去欣赏它。我国早期的美术教育中,像国立北平艺专、杭州艺专,学生进校,油画、国画都是要学的,只是比重不同。吴冠中、赵无极在回忆录中曾写道,他们在杭州艺专读书时期开国画课,由潘天寿授课,当时年轻不懂事,一到国画课就逃课,翻窗户就跑掉了。等到考试,就用墨涂了一片,交上去,潘天寿看到之后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到晚年回忆起来,深深地痛悔自己在中国画这方面年轻时候下的功夫不够。
国内很多水彩画家都是版画系毕业的,陈坚是在版画专业进修的,李晓林是版画系的教授,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举出一大批重要的水彩画家,都是版画专业出身。这就很奇怪了,为什么版画系的人整天刻板子,像这样刻板的人会喜欢灵动的水彩呢?他们为什么没有躲避水彩,没有觉得水彩不重要,为什么如此看中水彩画呢?所以我就在想,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其他绘画的研究呢?
高手到高层次之后,功夫在画外,功夫在水彩外。高手较量的时候,比拼的是整体修养和艺术视野。如果你永远盯着眼前的那块小自留地,那么还没有跟高手过招,就胜败已见。艺术本身是一体的,今天美院的分系分专业是中国特有的现象,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美术的体制问题。但是在艺术方面,创作者不能画地为牢,故步自封。
画种的跨越和拓展是第一层拓展,第二层是综合文化的修养。当代艺术的发展,绝不仅仅是技巧的比拼。技巧非常重要,但它是一个入门级,到了更高的层级就需要更大的综合,所需要的能量要来自更多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下,画家要吸收能量,文化、历史、哲学的重要性就上升了。
我记得当年一位著名的西方音乐指挥家来中国,他的小提琴盒子里面永远带着一本老子的《道德经》。他反复在读,认为这是东方文化最精深的东西。我有一次给中央美院研究生院的博士生讲课的过程中问他们,读过《山海经》的举手。所有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举手。然后我问知道《山海经》是什么吗?学生们回答说是个神话故事,知道其中夸父追日、后羿射日等故事。这些都是中国最古老的神话,但他们不知道《山海经》是中国古代最早的地理方面的一本书。“中国”这个概念最早就是在《山海经》里提出来的。我们对自己的文化,对自己的经典根本不了解。我又问学生《淮南子》读过没有?台下默然。《淮南子》是中国古代最早的天文书籍。过去说诸葛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两本书,一本天文,一本地理,现在我们的博士生对这两本书却是一无所知。
在这种背景下我们的艺术作品如何能体现出文化和历史的沉淀呢?作品的含金量在哪里?营养价值在哪里?能给观者提供一些什么?只是满足视觉和眼睛刺激的,我们称之为视网膜艺术。艺术如果仅仅只是打动一个人的视网膜,也是令人震撼的,说明这个艺术作品有功效,但功效是有限的。真正的艺术是一种触及心灵的艺术,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作品和观者之间会产生对话、交流。许多优秀的艺术作品,你看了以后实际上是说不出话来的,你和它对视仿佛是多年的老朋友重逢,相知相爱相亲。
现在的美术展览,一个展览几百幅作品,很多观众的参观过程就是散步,十多分钟一个展厅走完了。我参加过许多画展开幕,开幕式结束以后,留给嘉宾看画的时间不到半个小时,然后请上楼开研讨会。几个展厅的画,都没来得及看完,就要上楼去开研讨会。画家精心画了那么长时间,花了那么多功夫,我们用几秒钟扫一眼就过,我觉得这是对艺术极大的不尊重。
毕加索的《格尔尼卡》完成之后,他表示说只有当西班牙建立起民主政府的时候,《格尔尼卡》才可以回到自己祖国。佛朗哥死了以后,西班牙政府与保存这幅画的美国政府经过5年的谈判,1981年9月才将它隆重地运回了马德里索菲亚王妃美术馆。我在西班牙观看此画时碰到一个女孩跪在画前欣赏这幅画,看着看着就流泪了。那一瞬间我意识到观众跟画作的交流可以如此的深切和感动。我在英国国家画廊曾看到有的观众在画前一坐至少半个小时以上,这就是观众和绘画的对话和交流,以及在这个过程中体现出的对艺术的尊重。
第二点是题材的开拓。油画在民国时期刚传入的时候,当时的画家没别的东西画,就摆一个静物,或是画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再就是画风景,大概题材就是人体、静物、风景、肖像四大块。改革开放以后,我们一些很著名的油画家画的还是这些题材,画得很好,销量也不错,一画完就被人买走了。有一位画家和我讲,好画家在家里都没存画。我说,你将来办个展怎么办,你不能老是这样“卖儿卖女卖老婆”。
题材方面可以再考虑,再拓展,关注大家都觉得不起眼的题材。在语言方面,我们应该探讨怎么样去深化。前两天我们也讨论了构图问题还有没有进一步挖掘的可能性和深度。构图有三种思维:画前构图、画中构图、画后构图。
画前构图就是画前心里头酝酿的构图,所谓胸有成竹。画中的构图,就是说在绘画的过程中的“移山填海”。李可染先生过去带着学生出去写生,写生完了以后,学生围着看,感觉画得很面熟,画中景物好像在哪见过,但又找不到一模一样的取景对象。李先生就是用了腾挪大法,把这个地方的景物挪过来,那个地方再删掉,最后就是一个组合。虽然是写生,但画家又是非常主观地在构图。
而我们现在多半是瞄准一个景画下去,原封不动照搬。画家不是摄影家,摄影家没办法修改,但画家的画笔可以自由地构图。画后的构图是说作品完成后盯着看半天,到最后拿起刀裁了几刀。长安画派的康师尧、方济众当年画了一张丈二大的国画,天天盯着看,看了又看,裁了又裁,最后丈二裁成了四尺。他们把大画裁成小画,只保留最精彩的部分。我总结这叫画后构图。画家要敢下刀子,给自己的画大胆地“做整容”。
(作者:殷双喜,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美术研究》杂志主编,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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